“王执事!”
龙阙再回来的时候,王公公已经变成王执事了。
其实公公和执事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起码在天境是这样的。干的是一样的事,身份地位也毫无变化,之所以变只是因为龙坳。
原先的天境原本是没有公公一职的,先前的帝王觉得这职位太俗,还和人境帝王家的一样,太落凡尘,是龙坳先开了这个头。这么些日子过去,圣心有变,又觉得公公难听了,就又做了改动。
龙阙看着他招呼着一群下人去抬他娘的尸体,血多得可怕,从哑阁内一直延到了阶梯下。
他脑海中闪过一刹那的空白,眼睛失了神般盯着地上那滩血。
他有一瞬间竟然觉察不出来那血是还在流动还是已经干涸,只觉得那片鲜红的血迹正在他视野中发大,又在周遭嘈杂人声渐渐压沉了色调。
他努力地定定神,却迈不动步子。
人群架着他娘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他挤不到近前,只在人群熙攘中擦过了他娘冰冷的指尖。
他没哭没闹,也没敢回头。
那些人要抓紧时间把他娘的尸体丢进日月湖的石牢里,让他娘入不了冥域,投不了胎。
龙阙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不能哭,他对自己说。
他现在是一个人了,没人会为他的哭闹停下步子,他也不再摆出像之前那样的冷脸,他得笑。
他得笑着对那些人卑躬屈膝,然后——
再笑着把那些人推入谷底。
“父尊,好啊。”
龙阙缓步走至哑阁门口,看着其内正在发疯的龙坳,听他痴狂地纠结他娘的死到底是因为死术还是惊忧,然后微笑着问了声好。
他面上挂着明晃晃的笑,身后的手却在止不住地发抖,说不上来是怕,是紧张,还是愤怒。
他的父亲显然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张狂地跟他说话,明显地一愣,然后大骂着让他滚。
龙阙倒是毫不介意,脸上的笑无丝毫松动,高声回应:“儿臣告辞。”
甫一回头,就看见了龙渊。他满脸忧心,显然刚刚得到消息赶来,身后还跟着徐夫子。两人一见到他,都是齐齐一怔。
“无声?”
龙阙也一顿,面上笑脸一僵。
他不知道他刚刚的模样被龙渊看到没有,他还是不太想以这幅样子出现在他哥面前,但还是很快调整过来,笑容不减地回他:“见过太子殿下。”
他胸脯里好像憋着口横冲直撞的恶气,催着他把这幅肆意的嘴脸贯彻到底。
……虽然原本不是冲他哥。
龙阙探身看向龙渊身后的徐夫子,提高声音:“学生见过徐夫子。学生秉性粗鄙,此番往凡尘,别的没学到多少,唯独礼数万万不敢怠慢,不知眼下夫子看来,学生可过关?”
徐夫子不说话,只是冷眼瞧着他,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就绕过他离开。
龙阙还在他身后行礼相送,腰弯得狠低,“夫子慢走。”
·
天境很快便传开了。
两年前私逃人境的皇子去而复返,姿态狂妄不说,还学来了人境殇家的秘法——惑术。此术法是殇术无为之一,异常邪门,施术者可凭此术操纵人心,可怕至极。
堂堂皇子,不学剑术正途,偏生要学歪门邪道,不知道是何居心?
龙阙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心里却只想笑,这些神平时把他当畜生使,这种时候倒想起来他到底也算是个皇子,觉得不仅丢了天帝的面子,同为神明也觉脸上无光。
他父尊当然也是其中一员,心里更多想的不是那术法如何邪气,而是他此番行径损了他的面子,先得好好惩戒。
龙阙跪在苍云顶外,和他娘当初跪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他听着堂前龙坳歇斯底里的怒骂,无外乎什么区区凡人,竟敢向神明传授邪术,定要好好降下天罚之类的。
而他就跪在殿外低着头冷笑。
“无声。”
他余光瞥见方才定在自己身侧的衣摆,袍子湖蓝色的,在他身边轻轻晃着。
他没抬头,身子更低了些,道:“……见过太子殿下。”
言语不带笑。
上方的声音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叫哥哥?”
龙阙不说话。
“快回太子殿下话啊。”
他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龙渊身旁还跟着王执事。
王执事又催了一遍,龙阙这才抬起头,那人果然如他所想,满脸一副和几年前无二的伪善笑容。
于是他也笑了。
“太子殿下这说的什么话,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怎么会是小臣的哥哥呢。”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看他。
他的哥哥盯着他看了好久,不说话。
·
幻灵死后,龙坳更疯了。
他心情一不好就随便拉着下人婢女进哑阁,稀奇古怪大喊大叫手舞足蹈一通,然后就红着眼睛发了疯似的喊着:“死啊死啊!给我死啊!”
那些人怕他,又惊又叫,有的甚至哭出来,挪着步子扑在那柄剑上,自裁了事。
然后龙坳就更疯了。
太概是疯癫使人老,龙坳一下子鬓间竟然满是银丝白发,连皱纹也多了不少。
一个曾经威武的神明成了丑陋发皱的老人,还是个疯子。
他也曾抵抗过,后来无力败下阵来,又在其他神祇臣子的闲言碎语中让了步。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