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恐难逃此劫,烦请先生带小九离开,看护他长大成人。不必告知小九身世,免得他卷入那些纷争之中。”师娘又拉过若兰推到连霁身前,“还有这个孩子,小九同她感情深厚,也一并带上她吧。”
“去哪?”若兰怯声问。
师娘摸着若兰的小脸柔声道:“兰儿听话,师娘托这位伯伯带你和九哥去城里玩。”
“可以带上阿姊吗?”若兰又问。
师娘以眼神询问连霁,连霁面露为难摇摇头。
带一个孩子尚且轻松,带两个孩子本就有些困难,再带上一个还怎么跑路?
哪承想若兰竟礼让起来:“那兰儿不去了,让伯伯带阿姊去吧。”
师娘紧紧捂住嘴巴,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忙别过脸去。
此时村里的狗齐齐狂吠起来,三人脸色一变,连霁不管三七二十一挟起若兰就走,若兰受此惊吓挣扎着哭喊起来:“兰儿不去城里!兰儿不去了!”
连霁一没留神被若兰咬了一口,条件反射松开手,若兰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九哥!九哥救我!阿娘要把我卖给人牙子!”
原来若兰竟是将连霁错当成了阿娘找来的人贩子!
可惜小九刚拉开房门就被连霁打晕了,连霁正准备把这碍事的小女娃也打晕,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若兰的父母闻声赶了过来。
无奈之下,老师只好对若兰父母谎称有马匪来袭,让他们赶紧通知村民逃命。
若兰父亲闻言大惊失色,让妻子回家抱若华过来,他则去通知村民。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叶颜忍不住揪心——若兰眼睁睁看着她阿娘跪在连霁面前求他带走若华。
周国恶势力遍布,大人们吓唬小孩的法子无非有两种,要么说再不听话把你卖给人牙子,要么说再吵会将马贼引来。
可想而知,马匪在孩子们心目中有多可怕,若兰对阿娘的偏心又素来敏感,岂会不懂阿娘将逃生的机会给了若华。
然而“她”突然停止了哭闹,扯扯连霁的衣袖,仰起头认真恳求:“伯伯,您带我阿姊走吧,阿姊比我听话。”
“兰儿,阿娘对不住你啊!”阿娘抱住若兰失声痛哭。
若兰挣开阿娘的怀抱,仰起布满泪痕的小脸问:“阿娘,兰儿再也不同阿姊争抢了,兰儿也是听话的孩子对不对?”
……
以上是若兰的所见梦,她常常梦到那夜的大火、满地尸体与鲜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然而这是她头一回梦见灭村前发生的事。
据叶颜推测:若兰对母亲偏爱若华的行为一直耿耿于怀,再加上那夜受惊过度,对她造成极大的心理创伤,潜意识里遗忘了自己被母亲放弃这件事。
这回不知为何突然梦到了。
情感上,叶颜希望若兰醒来记不起梦里的内容,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她接收的是若兰的记忆,是已发生过的事,如果若兰不记得这个梦,那她也不会接收到这段记忆。
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或许不明白母亲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如今的若兰必定清楚,此时回想起那件事该有多难过啊。
原来若兰是当真不记得九哥与阿姊被连霁带走了。
连霁,正是浔阳城慎法司的连司长,景行的师父!
叶颜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么景行有没有可能正是若兰口中的“九哥”?
景行见到那个平安锁时有何反应来着?
彼时叶颜尚未开始接收若兰的记忆,自然不会特地去留意景行见到平安锁时的表情。
可如果景行是小九的话,在见到平安锁后,哪怕只将她误认为若华,也该同她相认才对,为何连试探都没有呢?
景行对她好,是不是因为早认出她是“若华”?
叶颜恨不能立刻脱离梦境,去找景行问个清楚明白。
然而梦境还在继续——
甫一睁开眼,“她”自床上猛地弹坐起身,四下环顾一周,皱起眉缓缓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依旧身处冷宫里,室内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身上所盖的被子颜色花纹与之前相同——叶颜猜测这次入梦的时间点恰好衔接在若兰被罚水刑之后。
呆坐了约摸盏茶时间,“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半边房门,一束阳光照进来,白色的粉尘颗粒在光束里飘浮。
“她”微微仰起脸,闭上双眼,似在感受阳光的温度,也可能只是在享受畅快呼吸的感觉。
水刑带来的窒息感让人无法遗忘,叶颜同样深有体会。
院里的福榕树又开花了,“她”走到树下,伸手轻轻抚摸着树皮上的纹路,弯了弯唇,喃喃低语:“终究又回到了这里。”
“她”倚靠在树杆上,抬眼望向墙头,又发起呆来。
叶颜在心里吐槽:跟着谨琪那没头没脑的傻小子私奔,就算跑出皇宫也跑不出京城,迟早被抓回来。
谨琪连跑路费都没准备,可想而知有多不靠谱!
若兰变了,十分平静,平静得不可思议——“观察”了两天的叶颜得出这个结论。
不同于以前的安静,以前安静只因冷宫里实在无事可做,若兰在谨琪他们面前还是挺活泼的。
可现在的若兰好似一面平静无波的湖,所有的情绪都沉入了湖底,不显分毫。
哪怕在皇后面前依旧表现出害怕的模样,但叶颜感受得到,若兰紧张害怕时的微表情和小习惯通通不见了;若兰说起话来仍像从前那般期期艾艾,可应对皇后的盘问时措辞得当条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