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瞬之好像没准备好听见这个答案,随即陷入了沉默。他专心驭马,偶尔用左手压一下乔迥盈飞起来的碎发。
“姐姐…… ”莺儿带上了哭腔,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情。她是感激乔迥盈的,不论是初见时的友好,还是出逃后的勇敢,自己好像只会哭和尖叫,什么用也顶不上。她明白,换一个人或许也会拼命保护自己身体的这条命,但是他们却不一定是为了自己这个原主人。
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什么呢?
还有自己对她一步步走进自己曾经痛苦的同情。
自己从出生就被教导成为一个完美的容器,不要在意一切外物,最好连自我也一起抛弃掉。她不断地被提醒,又被打断。
“你听明白了吗?” “你不是一个人!”“你是谁?”“不对,没有你这个人。”“拉出去,打!”
同时那群人又教她爱惜自己,想打造一个完美的套子,梦想着有一天使者会完全占据她的身体留下来,拥有一个完美的居所。她在这样矛盾的教育里只学会了一个道理——她是没有理由作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的。所有可被称为幸福的瞬间都与莺儿无关,只是托了使者的福气,才让可怜的莺儿享受了几天人过的日子。然后使者离去,莺儿又成为了一个人偶。她的身体是使者暂居的寓所,不过暂且用莺儿命名罢了。
直到有一个降临到她身上的神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接受我的命运,正如我不理解你的臣服”。
她为人的本能从贬低和恐吓编成的网里挣出来,用尽了所有向生的力量,滋养出了真正的自我,无法被外物定义的自我,不是打碎后拼凑起来的莺儿,是崭新的、完整的莺儿,是念着“不臣服”的莺儿。哭和笑都是她后来从新生的弟妹身上重新学会的,“我”这个词也是她在黑夜里练了千百遍才终于说出口的。在露馅之后,她的父亲把她往死里打了一顿,但是她仍旧不能放弃舌尖上的那个自称——她拒绝再用名字称呼自己。
如今天底下真的有一个“莺儿”了,是另一个女孩放弃了自己的名字换来的。
莺儿因乔迥盈的回答微微战栗——虽然此刻她没有身体,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有一颗看不见的心脏此刻正在和身体里真正的心脏共振,所有的血液都回流到这个心脏里包裹住她的全部炽热的感情、她为人的全部记忆。这些血液随后又重新流回真正的心脏中去,回流到乔迥盈控制的身体里去。莺儿保持着沉默,她求生的意志使她无法拒绝乔迥盈隆重的礼物,只能回赠了自己的全部。
“我打定主意用这个名字,你只唤我莺儿便可,我会应的。”乔迥盈低头说道。
“你会忘记的。”王瞬之说。
乔迥盈再一次回头盯着他低下来的脸——仿佛他是故意低头和她对视的,她看到男人紧闭的嘴唇、微微挑起的眉头、收紧的下颌,唯独眼睛,他的眼睛是空的。
他想起了谁?
“我会吗?”
“你让我叫你的话,就不会。”王瞬之又恢复了之前随意的样子。
“不正经。”乔迥盈被逗笑了,然后转过头去。
“记得说梦话,那里面会有你的名字。”王瞬之还是补了这样一句。
在跑出去十多里地之后,乔迥盈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可能因为刚才擦了一下身上,早上的起的烧更严重了。王瞬之评估了一下情况,决定冒险去附近的村子里投宿,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个村医。
“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他把乔迥盈搀到树下的平地上坐好,自己跑到另一边去换衣服——从茅草棚里搜出来的。
坐下来的乔迥盈也散了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和莺儿商量道:“你出来顶一会,我想回去睡觉,你教教我。”
“好的姐姐,你就像在家睡觉一样睡过去就行,我会自己出来的,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和你换。但是如果等会真的烧起来,我也说不定会睡过去,到时候就看咱们谁先醒了。”莺儿很乖巧地答道。
听罢,乔迥盈就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忘记叮嘱莺儿向王瞬之套话。
“不骑马了,我扶你上去,牵着走吧。”王瞬之收拾好后回来搀她。
莺儿还不习惯和陌生男子有接触,虽然刚才感受到了身体被抱起来,但是毕竟在后面的时候有一种“腰不是我的腰”的想法,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 她回去了?”王瞬之察觉到了这一点变化,意识到刚刚进行了切换。
“嗯,姐姐说她太难受了。”莺儿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你不难受吗?都是一个身体。”
“精神尚可。”莺儿和他说话明显拘谨很多。
王瞬之看见莺儿脸上经典的女儿家矜持的神情不禁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应付这个比较熟练,乔迥盈虽然更对自己爽利的性子,但思维过快,应对难度着实太大。
“在下王瞬之,刚才对娘子有许多不合礼之处,希望娘子勿怪,等会找到住处再给娘子赔罪。”
“公子无需多礼,这一路上多亏公子照拂,否则小女子早就命丧豺狼之口了,哪里还敢让公子赔罪。”莺儿避开了他的礼后行了一个福礼答道。
这个经典反应正中王瞬之的下怀,如果莺儿不多谦让,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赔罪。他小心把莺儿扶上马,几次后才成功,又牵着马向他一早知道的村子前行。一路上,他和莺儿编了一段好人家闺女出行路遇劫匪,英雄少年舍身相救的故事。莺儿有意填补了好多细节,包括但不限于出行的马车、遇匪的过程、少年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身份等等。
此刻已经过了未时,村民们都在趁着日头在田里劳作,他俩这种组合一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