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燥闷,乌云如盖。
这般阴晦天气不适外游,却见一辆黄绸蓝间圆顶方弧的豪华车舆缓缓驶向山道。此地位于扬州城外三十里,上接无穷碧、下接连绵起伏的落霞峰,一眼望不尽的深苍翠脉。
车夫策着骏马,一群仆妇在辎重后跟行。单见她们着绣锦丝裙、戴金钗珠钏,脚下更套双青缎鞋,便能猜出这车轿主子绝非一般。
天空云迷雾罩,偶见白光鸣闪,似有一场急雨降落未落。车头行过狭窄曲径的榭王坡,轴轮不慎陷入了深洼坑道,车夫正欲扬鞭,前方忽而迅疾穿出一支寒锋利箭,直直射入厢轿——
突如其来的变故掀起千层骇浪,众人尖叫着四散逃开,不知是谁慌喊一句:“有刺客!”
“保护沈小姐!!”
春雷猛乍,这一场酝酿已久的天东雨如断珠般嘈嘈切切砸下,震耳欲聋的轰声惊吓到马匹,使其发癫般拖着车厢冲出,只见那失控的轱辘越滚越快、越滚越急,最终顺着湿滑土坡摔落险崖!!
现场霎时一片兵荒马乱……
雷光映亮了不远处的密林,雨水顺着宽扁榕叶浸湿了一只纤嫩白臂,而举叶躲雨之人正是侥幸躲过一劫的沈声笙。
她瞧着只有十五六的模样,粉妆玉琢、袅袅婷婷,生得极为纯然漂亮,一双杏眼乖软又无辜,青丝随风如乌瀑,面容白皙如楚雪。
沈声笙。
当今宰相府嫡女。
夏朝历经百年,国泰民安,四方朝拜,沈声笙生于宰相府,母家又是大夏开国功臣,唯一安康周郡的异姓王侯。从小,她便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般娇养深闺,只因外祖母八十寿宴,特意赶到岭南贺喜。
不料,回京之际路过榭王坡,莫名被一支冷箭当场射杀!前世的沈声笙到死也想不到、究竟是谁藏在背后蓄意陷害,而一睁眼,她竟重生回了临行前夕。
这一场经历好似深刻梦魇。
但沈声笙真切感受过了那种死亡的恐惧。
于是她提前给马儿喂了药,溜下马车,藏在暗处,直至此时此刻亲眼目睹,沈声笙方才确信——原来自己真的死过一次!
那,到底是谁要杀她呢?
早年的宰相府便是世家豪门、权势滔天,奈何子嗣凋敝,沈声笙父亲唯独娶了两位同为周郡王侯的亲姐妹为妻妾。母亲在沈声笙十三岁重病去世,父亲也郁郁寡欢而终,她一直被姨娘抚养,与之一起长大还有同父异母的妹妹。
其实沈声笙早该到了出嫁的年龄,这一次贺寿,外祖母还特意提及她年幼之际订下的婚约。
只是沈声笙并没有嫁娶念头,更不在意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一次回京突然遇袭……会不会与莫名其妙出现的婚约有关?
对岸悬崖渐渐归于平静,沈声笙后退两步,身影藏匿入黑暗,快速下山了。
沈声笙想不出幕后黑手,但她鲜少露面,难结外仇,沈家、周家、身边之人最有可能。重活一世,她绝不想白白枉死!
天空乌云密布,周围树影婆娑,沈声笙唯恐杀手还潜伏在暗处,顾不得瓢泼大雨拼命的往官道方向急奔。山路崎岖难行,天黑地滑,一路不慎摔倒了两次,衣物被锋枝割破,手臂也被刮伤,待沈声笙终于从山野间逃出,已经浑身狼狈,哪儿还有昔日半点千金大小姐的模样。
雨势渐缓,裹挟着冷风肆虐吹过,沈声笙却不觉得冷,反而只能感受到剧烈的心跳与满背的潮汗。
不知跑了多久,沈声笙终于停下脚步,她借着蛙声遍野的田埂,隐约见到前方有一处点着零星灯火的村庄。
沈声笙抱着双肩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村庄,身无分文的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能先找个地方借宿或躲藏。
她走过一间农家小院,透过一排参差不齐的竹篱笆看见土墙上挂着锄头、箩筐、石犁……屋里还点着暖融融的油灯。
沈声笙刚想上前敲门,便听屋内传来一声农妇的叫骂:“杀千刀的王田生!!老娘跟了你简直倒八辈子血霉!!就你这混不吝的模样还敢出去偷鸡摸狗?!”
“——老娘今天非得打死你!!”
说罢,窗棂纸上便映出农妇抄起扫帚、与一中年男子边求饶边哀嚎的动静。
沈声笙的脚步一僵,识相的没去打扰两口子吵架,转身换了一个方向寻宿。她绕过泥泞的小径,各家各户都紧紧地关着门,黑暗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直至走到一处偏僻路口,忽见有棵参天古槐挡路,阴蔽着正下方一处土阶茅屋。
月光之下,院前杂草丛生,满目疮痍、断壁残垣,好似荒废了许久,唯独草檐下还吊着两个阴森森的红笼灯,显得格外诡异渗人。
一阵夜风吹来,灯笼七零八晃,沈声笙现下觉得有些冷了。
她原地跺了跺脚,随后轻轻靠近了破旧门槛,透过门缝发现里面隐约传来火光,还有几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不知是不是沈声笙的错觉,她忽而觉得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请问……有人吗?”
沈声笙敲了敲门,轻声说:“路过贵府,想借宿一晚,还请主人家行个方便。”
半响,无人应答,但院里的火光仍旧闪耀,那点光亮透过旧门缝隙,无声无息将沈声笙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沈声笙微卷指尖,纠结了一小会儿,怯生生伸出手去推面前的木门,岂料她还未碰到铺首,便见那门毫无预兆的打开了!!
猛然有一个血红灯笼刺入眼眸。
沈声笙抬臂遮光,蹙眉一瞥,便见面前有一张青灰败色、吊三角露眼白的脸,惊喊道:“——鬼啊啊啊!!”
寂静雨夜乍闻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