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四十二年,腊月,大雪。
雪陆陆续续下了半个月,整个盛京都被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当中。
府邸内却张灯结彩,红绸从后院挂到大门口,来往的奴仆皆喜气洋洋,一长串的红灯笼挂在游廊首尾被风雪洗礼。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一片喜庆祥和的红色中,这处院落显得格外孤寂。
红棕色的匾额悬挂在月洞门上方,永春苑。
这处宅院非常靠后,院里只有几个下人沉默地扫着地上的积雪。
朱红色的廊下,一女子上半身趴伏在美人靠之上,她如绸缎的长发轻轻挽起,只戴了一支做工精细的珠翠,除此以外没有戴任何首饰。
紫薇色的袄裙袖口衣襟以及肩线处都点缀了精致的金丝绣花和毛绒裹边,暖和的同时又不显得厚重,雪白的褶裙在她脚边铺散开来。
似皎月一般美丽的双眸却因无神而显得黯淡,她望着高高的院墙外露出的天空,神情凄哀而怀念。
像是承载记忆的容器被打碎了。
厚厚的雪积压在枝头,枯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啪嗒——
雪落了。
几个仆人提着食盒走来,朝她福身见礼,见她不理会便也作罢。
她们鱼贯而入,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上屋内的大圆桌,锦缎织就的桌布被丫鬟们的裙边轻轻摩擦,边缘坠着的金色流苏轻轻晃荡。
布菜完毕,又原样退出房间,连脚步都尽量放轻,生怕惊扰了她。
离开的时候,几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放松了些,压低了声音相互交谈了几句。
“哎哎哎听说了吗?三公子又要娶妻了!”
“什么娶妻啊,咱们大晋不管王公贵族还是庶民可都只能娶一位正妻,这院子里的不才是咱们相府的主母?”
“娶妾行了吧,听说是圣上亲自赐婚,对方是尚书家的女儿,几日后便过门!”
“夫人真是可怜,侯府被抄家一个活口都没留,不仅失宠还被软禁在这后院之中寸步难行,如今三公子又要娶妾了……”
……
谢长安眸光终于动了动,她看着几个丫鬟脚步欢快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缓慢的收回视线。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贴身丫鬟扶雪的声音传来:“夫人,该用午膳了。”
谢长安听见了,但她半天没动。
扶雪像是习惯了她的迟钝,也不催促,只静静的等在后面。
一阵暴风雪扑进院子,连带着裹进来的是明黄的方孔铜钱式样的纸钱,纷纷扬扬。
这些纸钱漫天漂浮着,在院墙的上方飞舞,将纯白的天地搅得浑浊。
有一片穿过风雪落在了廊下,谢长安垂眸看去,轻轻开口:“扶雪,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清婉中带着嘶哑,吐字很慢显得轻柔,扶雪知道这是服哑药留下的后遗症。
虽然三公子命太医挽留了回来,却还是不可控的留下了服药的痕迹。
差一点,夫人就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扶雪抬头看了一眼院子上方的纸钱,叹了口气:“夫人昨夜可听见钟声?”
好半晌才听她答:“不曾,钟声何来?”
扶雪如实说:“皇宫里传来的。”
皇宫里有一口古钟,钟声浑厚,远扬千里,一般只有重大红白事才会敲响。
一旦敲响,整个盛京城里的家家户户都能听见。
谢长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短暂的沉默了。
扶雪没意识到她情绪的变化,唏嘘道:“九皇子没了。”
“听说半个月前就不好了,病入膏肓,终究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
谢长安神情一怔,她抬手摸上发间的珠翠,指尖微颤。
没有人知道,谢长安曾在府中曾与这位殿下有过一面之缘,还得了一支十分贵重的见面礼。
“罢了,皇家的事,奴婢还是不多嘴了,夫人也别问了免得惹祸上身。”
扶雪呼出一口白气,上前扶住谢长安的手,柔声说:“夫人,外面雪大,进屋用膳吧。”
谢长安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被她引着往屋里走,敷衍的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
她实在没有胃口。
扶雪对她饭量小这点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今天的量比平日更少,她为难的说:“夫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这桌上大部分菜您都没伸筷子,您多少再吃点?若是三公子知道,整个院子的人都得受罚。”
谢长安感觉饭菜吃在嘴里味同嚼蜡,摇了摇头:“他不会知道,大婚在即,他没空踏足后院。”
扶雪拗不过她,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平白扎她的心,只好收拾了桌面:“外面雪下大了,下午奴婢要去领点炭火,夫人你就别出去吹风了,若是无事可做便小憩会儿。”
谢长安没有拒绝:“好。”
如她所说,扶雪很快便撑着伞离开了。
只是她前脚刚走,答应不出门的谢长安就走进了雪地里,大片大片的雪花转瞬便落了她满头满身,雪花融化在衣料上洇开一片颜色略深的水迹。
谢长安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在院里转了转挑了块地方,在湖边。
她蹲在卵石小径上伸出了冻得通红的手开始挖坑,然后把那张纸条放了进去,放进去之前她打开来看了一眼。
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一个念出来会掉脑袋的名讳。
她把写着名字的字条一点一点地埋了起来,做了个简陋的衣冠冢。
她虽然见过那位殿下,但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