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驸马和易许安退出房门,给魏家父子留了单独叙话的地方。
一出房门,易驸马就低声问女儿:“那小孩儿真的是魏刺史的儿子吗?我看刺史方才见到他的神情,并不是高兴的表现。”
“是刺史大人的儿子没错,但此事涉及魏家阴私,待我和父亲慢慢解释。”易许安微微停顿,又叹息道,“提到儿子,刺史大人唯一想到的只有嫡出的小儿子,这让魏知翎如何自处啊......”
易驸马出身公侯世家,见多识广。听女儿这样感叹,心中对魏家的内宅之事也想明白了七七八八。驸马连叹几声作孽,就渐行渐远了。
魏知翎恭敬地跪在地上,俯身垂头,注意力却在门外。确认易家父女走远后,他才坐直了身子,平静地看着躺在榻上费力呼吸的魏刺史。
魏刺史伤了肺腑,虽然被长青门秘药吊着一条命,但呼吸困难。尤其此时心急伤心,喘气声令人胆战心惊,仿佛破了洞的鼓风箱。
魏知翎忽而勾起几分玩味又恶劣的微笑,在易许安面前展示出来的单纯乖巧一瞬间荡然无存:“活着的是我,而不是弟弟。父亲,你是不是觉得特别遗憾?”
魏刺史何尝听不出他言语间的挑衅,但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情况,再不能端出父亲的架子教训他。
魏刺史只好紧紧闭上眼,掩盖心中的痛苦:“你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觉得遗憾。”
魏知翎看着父亲这副虚伪模样,噗的笑出了声,然后他起身,坐在床榻边,轻飘飘地说道:“父亲不觉得遗憾就好,其实我还挺责怪自己的。”
魏刺史听他这么说,微微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魏知翎扯了扯嘴角,深邃幽冷的眼眸中涌动着淡淡的愉悦:“那夜大火烧断了锁着我的木门,我从裂缝中出来,第一件事并不是离府,而是取到了主院。烈火中,我看到魏夫人被燃烧的木梁压着,小宝弟弟在她身边又哭又闹。”
魏知翎稍作停顿,垂眼看向魏刺史绑着绷带的胸口,附身轻声耳语,语气恶劣又轻佻:“魏夫人真是慈母,死到临头了还哀求我救救弟弟。你说,我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孩儿,她但凡曾经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善心,那夜,我会对弟弟见死不救吗?”
魏刺史虽身处暖室,却如卧三九寒冰,浑身发抖,原本疲倦的双眼渐渐染上赤红。
魏知翎低声笑了好一阵,薄唇成锋,吐出最后几句最狠绝的话:“还要多谢父亲和魏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养到如今,无人知晓,我才能脱逃。不像小宝弟弟,他被宠爱得又白又胖,烧起来一定能烧很久吧......”
“你这个孽障!”魏刺史用力将他踹倒在地,到底是英武非凡的武夫出身,尽管身负重伤,激动反抗之时也能将骨瘦如柴的魏知翎登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魏知翎滚得发髻都乱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就这么叉着腿坐在地上,被踹到的地方生疼。
待缓过劲来,他抬手,指了指魏刺史渗血的胸口:“您再用力生生气,这样就可以早日开解了儿子被你们囚禁多年的怨恨,就当您生前最后的福报了。”
魏刺史呼吸变得越来越短促:“你...小小年纪...竟然心怀怨怼...如此恶毒!”
“父亲...”
“你不要叫我父亲!我没有生过你这么个恶魔!”
魏知翎收起唇角那一丝恶劣的微笑,稚嫩的眉眼已经能看出几分凌厉威严:“好,魏刺史,世人皆道你神武,我却看你是个糊涂鬼!昔日你们夫妻二人将魏小宝宠上了天,整个沧州谁人不知他是你魏家的爱子!就算我救了他,你以为真的能躲过李家追兵的搜查吗?连你自己都着了道,你还指望一个被你们圈禁多年的孩子救人?不过是多了一个送死鬼罢了!”
他压着声音,嘶吼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十年,整整十年,我被关在屋里,不见天日!那场大火就是你们的报应!”
魏刺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魏知翎,胸口急速起伏,嘴里念叨着“孽障”“恶鬼”“和你娘一样”之类的字眼。
魏知翎毫不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地回看着他,脑子里却忽然冒起来昨天清晨自己与易许安初遇的时候,那时他还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是一个快被冻死的无知小孩,还傻傻地伸手向她求救。
那个时候,她看他,会不会如现在他看魏刺史一般?
向来轮回与转世都与传说中的神术息息相关,魏知翎有一种直觉,自己能够有前世的记忆,或许与前世自己死于易许安之手、今生又被她见死不救有关。
想到此,魏知翎忽然愉悦地勾了勾唇角。他已经猜到易许安应该有曾经的记忆,不然不会如此赶巧到沧州救场。但如果她知道自己因为她拥有前世记忆,那副高洁清冷如山巅之雪的表情,会不会撕裂?
好想看......但现在还不能让她发觉自己是重生的。
回过神来,魏刺史已经软在床上,半阖着眼,气若游丝,胸口的缠布已经浸了大片大片的血。
魏知翎直挺挺地坐在地上,愉悦、冰冷、仇恨,都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空洞的漠然。
最后,他扬起刀削般瘦弱见骨的下颌,对着生父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来,我都以为,你多多少少会为我能存活而高兴。却不想,真的见到你最后一面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你的虚伪和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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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主院内传来魏知翎呼唤父亲的凄惨哭声。声音之大,在隔壁院落的易家父女听得一清二楚。待二人赶到时,魏知翎正跪在床前哭,而魏刺史的胸前血已经浸透了缠布。
易驸马与女儿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