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怪人,读书算不得认真,只读个大概,却能识经明义,好学深思,优于众生。
满肚治世学问,本该能同其他学士一般出仕为官,却偏偏寄寓在这山泉之间,过着晴耕雨读的生活,游走于山野农田间,给这个家做个橱柜,给那家修个农具。
也难怪远在江东的继母会着急,谁家的父母能看上这样的女婿。
诸葛均胡思乱想的思绪被入屋的凉风拉回,忽而抬头看到定安身后出现一人,浅笑看着定安在那自说自话。
“如今定安也开始做起月老的活了?”
定安听见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嘴边的话骤然停止,连忙转身,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先生,您都听见了?”
“你这碎嘴,想听不见都难。”
诸葛亮脸上露出明朗微笑,抬手掀起暖帘,提步走进屋内,衣着虽朴素,但裁剪合度,暖阳之光随着他步伐的移动滑过衣袍,慢慢瀑撒在他含笑如玉的眉眼间,将这张脸的轮廓照的分外俊朗,润而丰泽。
一缕一缕和煦春风跟随他的衣袂流进堂中,还有衣裳上那股清幽的广藿香气,嗅来芳香化浊。
“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诸葛均继续打趣道:“母亲说这玉是以后赠给自己心仪的良配,可惜二哥的那枚卷云月纹玉环却被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偷了,想来二哥若是要娶亲,得去寿春寻那个小丫头了。”
八年前,兄弟姐妹四人跟随叔父前往豫章,途中暂留寿春,二哥诸葛亮说是出门买书刀,却是失踪了两天才回来,一回来就垂头丧气,说是玉环被一个小丫头给偷了,身上的钱也被那个小丫头给花光了。
母亲临终前给兄弟三人玉琨、玉环、玉珏,如今单单就诸葛亮的玉环遗落了。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这个霸道的小丫头给抢了,可二哥憋着红彤彤的脸就是不肯说。
那时年幼的诸葛均就想平日里只有二哥捉弄自己的份,没想到竟然出现一个五岁的毛丫头能治住二哥。
“九年了,算来如今那丫头也十四了,过年岁便能及笄许配婚事,先生不如到时您去寿春提亲吧。”定安挤眉弄眼的凑到诸葛亮身边说道。
话音未落却被诸葛亮用手敲了额头。
“胡闹!”
诸葛亮嗔怒完转身走近书案,脑海中回忆起寿春小丫头的模样,在菅芒花飞舞的那个夜晚,她的眼睛笑起来比天上的明月更喜人,右眼下的那颗泪痣牢刻在心里。
“小丫头,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你必须等我长大,我等你来娶我。”
现如今,你也该长大了吧。
略微失神后望见书案上的信简,遂拿起展开,细细端详起来,脸上逐生笑意。
“看来二哥早都把寿春丫头抛诸脑后了,现在唯有玉台君,能让二哥开怀。”
诸葛均凑近到诸葛亮身边,看到信简上都是自己看不懂的鬼画符,耳边却不时传来诸葛亮对玉台君的夸赞。
“玉台君学问幽邃,用笔古俊,洒翰作草,龙掀凤舞,非庸流自创取奇也。”
诸葛均口中所言的“鬼画符”,是玉台君教授诸葛亮的新字体,说是叫[狂草]。
起初诸葛亮并不识得此字体,只觉是龙蛇似有神,奇怪百出,还是玉台君专门写了帖子给他。
告诉他临书求肖似,则嫩色不可掩。若一放纵,则面目俱矣。此中须得不即不离,到恰好处甚难。拘谨可得骨力,纵逸可得态度。
他悉心求教,凝精翰墨,每临此贴便要探其妙思,愈加觉得此字是飞白冠绝,笔墨之间有龙蛇争斗之感,又具云雾薄浓之势,风旋电击之时给人一种笔墨酣畅淋漓之感。
两人有时就以此字体书信往来,玉台君说这个字世间唯有你我二人识得,若是说些悄悄话,也没人会发现,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诸葛均看不懂玉台君与二哥之间密语,却能看得懂玉台君的画作。观赏之时漫不经心说道:“玉台君的画洒然落笔,花竹之夭斜,禽鸟之飞跃,高淡生动,洗净铅粉妍媚之习。确实是难得的上佳之作。”
这些夸赞的词没能引起诸葛亮的注意,他凝神静看,发觉素帛上绘制之景是如此熟悉。
高门庭院石阶的缝隙间长满了随风摆动的椿草和萱草,映照着台阶上的纹饰。
松柏树荫之下端坐着一位和善夫人,慈眉善目,怀中抱着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肉嘟嘟的小手正吃力拿着一只布老虎撕扯玩耍。
妇人脚边坐着两个十岁上下的女娃娃,一手拿绣绷,一手拈着丝线绣针,聆听着妇人指导绣艺。
而略大些的一个男孩,则是踉踉跄跄的爬上树干,仔细掏出鸟巢中的幼崽和鸟蛋,眉眼飞扬,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
一旁的石亭内一位捻须中年男子正督促着一位少年读书习字,耐心的指点着迷津。
诸葛亮捏紧帛边,微微颤抖,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是儿时的记忆,是在琅琊阳都的故宅中。
那时父亲教导大哥诸葛瑾习字读书,自己不过五岁,正是上蹿下跳,淘气的年纪。三弟诸葛均还是襁褓中被母亲宠爱的幼童。两个姐姐天真烂漫的穿针引线,互相打趣取笑绣花丑陋。
彼时父母安康,诸葛府内洋溢着祥和与安宁,没有后来的举家迁徙,颠簸流离之中命悬一线的遭遇。
那是回不去的美好,消散多年的心安,是深藏在自己心中最温暖的回忆。
陡然间他眼眶红润,哽咽良久后,轻轻抚摸着素帛上美好的定格,再也不会消失不见。
心中无限感慨,书信往来中无意间提及到阳都的童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