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状云霭绕在空明澄碧的天陲。
玄观后院廊下的榻上,周瑛斜倚,面含笑意看身旁的黄小果认真习字。
入秋后的风,凉意直往人脖子里钻。过两日便启程回南郡,院子里都是下人们收拾行李的身影。
周瑛余光瞥见,远处的白凝和拂霖两人,并肩走着,像是争论什么,朝这里走来。
“怎么了?远远就瞧见你俩在拌嘴。”周瑛含笑接过白凝递来的汤药。
白凝端着漆盘,里面一盒蜜饯,回道:“拂霖诓我,说他和阿来伯曾经入过军营,给兵卒们瞧过伤,连大将军都被救治过。奴婢可不信!”
她说着撇撇嘴,继续道:“营帐中自有随军的医士。从前,秦医挚不就是先家主营中随军的小医郎吗?”
“阿瑛姐!你要信我,我从不骗人的——”拂霖一时间,脸涨得通红。
周瑛也无意横在中间,分个对错。只心里在想一会儿,如何把这黑褐的苦药一饮而尽。刚从益州送来的桑葚酒还摆在一旁,勾住她的神魄。
“那你说说!你都过去哪些军营?”白凝不服气地把漆盘放在一旁,挺起身腰问。
突然间发问,让拂霖挠了挠头,思考了一会,然后掰着手指头,念道:“豫章、陆口、江陵——”
“嗯——对了,还有巴丘!”拂霖明朗起来,压抑不住兴奋道:“对了!说到巴丘,我和阿爷在那救治了一位大将军,也是被翅虫所伤,伤的地方在右肋原先还是有伤的,这新伤旧伤加一起,可让我阿爷使尽了本事!”
“啪嗒”一声脆响,瓷片如散星,崩落破碎一地。黄小果吓得瑟缩脑袋,丢了笔。
周瑛紧紧盯着拂霖,嘴唇发抖,不小心被飞溅瓷片划伤的手指,正往外冒出血珠。
眼疾手快的白凝,掏出绢巾一把包住伤口。周瑛全然不顾,靠白凝搀扶,才支撑住身子,颤着声音问道:“那位将军可姓周?”
“是——”拂霖怯生生地点个头,
被积压尘封的情绪,此间如洪水般涌来。周瑛觉得心抽抽的疼。
拂霖见此景,不明情况,立刻解释道:“那位周将军已经被我阿爷治好了!翅虫伤并没有严重到害人的地步,虽是新伤加旧伤,不过就是皮外伤,未曾伤及五脏。
加之那位周将军体质健壮,我阿爷只治了五日,将军便痊愈大好了,事后将军康健,还想留我阿爷于营中随军,去益州。可我阿爷不肯,说是才从益州……”
“你们离开什么时候离开巴丘的。”周瑛打断。
拂霖沉吟思索了一会,忽而眼睛一亮,
“六月初六,阿爷算过说那日是个宜出行的日子。”
六月初六,便是阿来伯他们离去后的第七日,阿兄殁了。
“已经痊愈——已经痊愈,为什么?”周瑛如念咒般,嘴里颠来倒去就这两句,吓坏了众人。
黄小果拉住周瑛,急道:“姨母,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果果啊!”
周瑛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只觉得身子不住的发冷。脑子里全是周瑜大丧时的场景。
阿兄既已痊愈康健,为什么会短短几日因旧伤殒命!她反反复复的问,寻不到答案。
沉沉的乌云低垂,显得凄厉可怖。
周瑛将书信折放至革囊中,吩咐白凝道:“交给益州来的,让他今夜便启程,务必亲自送至庞士元手中。”
白凝接过,瞧见周瑛一脸悒郁,不敢多问,疾步去寻那位从益州送桑葚酒来此的侍从。
惴惴不安的周瑛,躺在锦被之下,一闭眼,曾经那些破碎不堪的回忆浮现,全是周瑜的身影。
到底那七日发生了什么,我阿兄为何会身死殒命!
士元,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现在只有你,只有你能告诉我真相。
周瑛弓身蜷缩,心中悲戚万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是恨意作祟,这份不知对谁的恨意,慢慢撕扯,将她生吞活剥。
遮天蔽日的乌云,下着雨的空气中有浓郁的土腥气。
内院中的梧桐树黄,叶落浑水。秋雨琳琳沥沥,凉意袭襟。
手撑油伞,诸葛亮踏步进院,迎上提灯的定安,他急询问吩咐的纸灯可扎好。
定安回道,“聚在郊外田庄里的几十个小厮侍婢,已经按着您画的图纸,扎了有几十个纸灯。”
诸葛亮摇摇头,笑着言说不够,需赶紧些,得赶在周瑛一行回来前制好,百盏纸灯。
快到她的生辰了,他心道。
这时,垂花门进来一名披甲侍从,风尘仆仆,手持两个革囊赶来,
“益州庞军师的信笺。”
两个革囊上均盖有急印,想是军情,诸葛亮接过其中一个,刚要打开,侍从阻拦。
“庞军师吩咐,您手中的信笺是给周女郎亲观。这份信是专写给您的。”
换过后,手中的绢布愈发觉得沉甸甸。诸葛亮心中觉得古怪,不急看,主动询问道:“庞军师可曾有交待?”
“庞军师让小的传话,他所言尽在给您的信中,周女郎想知道的也在信笺中。至于愿不愿让周女郎知晓一切,全凭您做主。”
侍从说完,躬身将给周瑛的信笺端正交给诸葛亮。
这一夜,黑黪黪的天透不出一丝亮,淅沥沥的雨珠夹杂凉风于内庭中穿梭。
房内,诸葛亮肃坐于琴案前,动指拨弦,琴弦震颤,寂静无言的内室发出一丝诡异的响声。
烛烟缭绕,越过他凝聚愁思的眉间。琴案一角放着摊开的信绢,字字句句啃噬他难定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