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了周瑛一会,孙权带秦剂去了前堂。
跨入小槛前,他看到孙登站在西院门前,身影单薄,一脸悲色。
即便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周瑛无事。可通过所有人的慌乱,和父亲赶回来时的焦急以及现在的憔悴,他知道母亲,不好。
白凝姑姑不允他来母亲的院子,他便听话,不哭不闹。
鼻头一酸,在与父亲遥遥对视的那一刻,他强忍的眼泪落下了。
“阿父,他们都说阿娘腹中的小娃娃没了,说我的弟弟妹妹没了。”
孙登鼓起勇气询问这一切悲伤的来源,父亲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紧接着在父亲的怀里,他也感受到父亲的痛苦。
“阿父,我想见阿娘,我不会哭的,不会吵到阿娘。儿只想看看阿娘好不好,儿怕阿娘和我们一样难过。”
孙登用手背将眼泪抹尽,可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不停地擦。
“乖。”孙权止住了孙登的执着,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安抚道:“入夜,阿父就带你去。”
给孙登安慰好,他去了前堂。
这里早已坐满了他的姬妾,他的臣子。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纷纷起身,行礼。
他兀自朝堂上的玉凤座走去,步履有些迟缓,坐下后,他的指腹从座榻抹上一层浮灰。
他揉捏着指腹上不起眼的浮灰,若有所思。
白凝主动跪地回道:“奴婢该死,未好好管教园中下人,悉心擦拭打扫。”
登时,从堂内到院中,所有崇椒殿的侍女都提裙跪倒在地。
“自从尊夫人免了晨昏定省后,前堂便不再来请安的夫人了,空置下来,所以,侍女们有些疏忽,望至尊网开一面。”白凝向孙权解释,又替侍女们开解。
只有一人,觉得蹊跷,白凝今日的话很多。
“为何免了晨昏定省?”孙权面无表情,收回手指。
徐若琼顿时将注意力从白凝身上移到孙权那儿。
白凝犹豫片刻,“主理内宫大权移至隆福院后,各院夫人和内眷宗妇们就不大来崇椒院请安。尊夫人索性就给免了。”
此话一出,堂内站着的几位夫人姬妾心惊肉跳,慢慢垂下首,生怕引起孙权的注意。徐若琼更是感受到,白凝不咸不淡的陈述完事实,将矛头全对准了自己。
原来是见风使舵。起初将主理内宫大权交给徐若琼,只想让周瑛能安心养胎。看来他走的这些日子,她的日子并不好过,连银连鱼都不得宽裕。
即便她不会在意,可他在意。他答应过,不会再让她受尽委屈。
“她是孤的发妻,是世子的生母,是入了宗祠,世世代代受享香火的尊夫人。你们就这样轻贱她!”
孙权指着堂内的那群缩着脖子的女人,可怒气却直冲冲朝徐若琼去了。
胭脂粉落,徐若琼率众纷纷跪地,对着孙权的方向痛哭流涕,嘴里尽是自己错了,绝无轻贱夫人之意。
声嘶力竭,一声赛过一声的高,哭哭啼啼声充斥堂内每一个角落。
“谁再哭,吵到尊夫人,就去给孤的孩子陪葬。”孙权说得极轻,却止住了满堂的哭声。
此刻,他的目光落在为首的徐若琼身上。眼中只有嫌弃。
他动了动手指,竹步手捧墨匣奉上,里面都是周瑛的书信。
一封接一封,周瑛都言自己和孩子一切都好。何医挚诊脉,应当不会错的。
再次看到这些书信,他哽咽良久。干咳了两声,“白凝,自孤走后,尊夫人喝下的所有汤药,药渣呈上。”
“奴婢这去取。”
孙权已经懒得再审问,只让秦剂仔细检查这些药渣。
何医挚冷汗频出,虽然后来的药都是安神的补药,可先前他也给周瑛喝过一段时日的落胎药,即便剂量甚低,混在诸多药材中,难以插辨,可现在捏住他命门的人是秦剂。
倒是徐若琼丝毫不惧,她没告诉何医挚,起初那几次落胎药渣,她早已命林薜荔,趁着换汤药灌的由头,给偷出来了。现在那堆药渣里,只有无害的安神之物。之所以不说,只为了将何医挚的把柄握在手里。
“回禀至尊,臣查验后,所有药渣皆是安神固本之物,无落胎之物,也无安胎之效。”秦剂回道。
何医挚松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敢擦拭额间的汗。
“全是安神之物。”孙权扯动嘴角。
“初给夫人诊脉时,并未诊出夫人身怀有孕,只是见夫人精神不济,便开了安神的方子。后来复诊几次,脉象都不大像孕脉,想必那时夫人刚有孕,孕脉不显,是臣医术不精,未能及时觉察出。”
何医挚拱手回道。医术不精和谋害至尊子嗣的名头比起来,孰轻孰重,他清楚。大不了,他还可以回到老家,靠着百亩良田过活。
“医术不精。”孙权冷笑一声。
众人噤声。
“上巳节后不久,尊夫人就有了身孕了。”
孙权盯着何医挚,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又补充道:“还是尊夫人亲口告诉孤的,秦剂亲诊出的喜脉。”
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何医挚愣在原地。
徐若琼更甚,她未曾料到,周瑛自始至终都知晓自己身怀有孕。那为何不告知何医挚,反而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安神的汤药。她隐隐觉得,自己像是慢慢走进到死路中,出口已被周瑛封死。
姬妾堆里,林薜荔慢慢记起自己曾帮徐若琼,托苕芳姑姑的手,送进崇椒院的那个汤药罐子。那时,周瑛也未曾告诉她,自己身怀有孕。她偷偷看向徐若琼,发觉起初还一副看戏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