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已经像这样在这里坐了整整两个时辰了。本来按照原计划的安排,我可以小憩几个时辰之后再动身去和对面组织接头,但是我睡不沉,于是干脆起来坐着。坐久了果然会累,我现在头脑晕涨,有点想去躺下了。就在我开始整理被褥的时候,突然有人叩门。我应声准入之后,来人就大方地揭帘而入,是默苍离。大概看出了我刚刚想睡,他走没几步就远远止步,微微侧头,“…打扰你休息了?”“没有。”我确实没有睡意,只是想躺着。“收拾好了?”“就这一样,没什么好收拾的,”我揉着太阳穴的右手停了停,指了指桌案上木盒,“老二那边呢?”“都安置到龙桃溪了,铁军卫驻扎在那里看护,都办妥了。”默苍离在我面前择了个位子,不近不远地坐下,看见面前有一壶刚沏的茶,便伸出右手用手背试茶温。我这才是放心了一点,于是长出一口气。“睡不着吗?”“不是很想睡,虽然很累,我只是一静下来就会想一些事情,比如,如果我刚开始没打这个村子的主意,我没来接手这边的事情,然后所有都不会发生了。”我把手覆在木盒之上,里面收纳着祭祀老头的首级,这么久的朝夕相处已经使我条件反射地想象老头听见我说这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态。早就想着要赶走我的的他,会是一幅沾沾而喜的得胜模样,还是和我一样的哭笑不得?“好想法。应该会是更不堪的修罗场。”默苍离居然看起来有几分认真。我权当他是讽刺,回瞪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来,那就是你我再熟悉不过的官僚随意处理这里的百姓,视人命如草芥,那可是足够激起普通百姓公愤的残暴。还是你以为,你不来,他们就不会选中这里吗?仔细想想在你之前的官僚们所做的事,为什么要一刀切地大批量隔离甚至是对于病患直接下达处死的命令?”不经过诊断的确诊、大批量地病患处理、不翼而飞的尸体、村中随处可见的衣冠冢……这些都是村子给我的最初印象。“……那些官僚早就和组织暗通了。”我记性很好啊,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几个时辰之前,默苍离对老头说的是“不要道谢,我帮不了你们”。但他现在真真切切地,凝视着我的双眼,颇有分量地说,“现在想这些对你现在要做的事并无帮助,放轻松,你帮了他们。”(二)我抱着木箱一步步走出村头的时候,微雪点点。为表尊重,我坚持双臂环抱着箱箧,搂在胸前,于是这一路上我拿的很累,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汗水沁出我的额头,濡染了我的额带。好在路途也不算遥远,很快我便赶到了阎王道在通信书信里提到的接头位置。我不晓得现在是何时了,但是估计着不早了,因为远远可见阎王道的人已经在等我了。职位稍逊的那一位少年正在不耐烦地抽着水烟,烟雾弥漫中,另一位年纪和职位都稍长的青年不满地挥动双手,脸上写满了厌烦,但也迟迟未出言制止,也算怪事一桩。我就在两人的注视下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少年看我一身白衣素带,粗麻孝服,好像是突然动了怒,甩落水烟管就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晦气!”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也同样不客气,“怕晦气还敢来和我接头?这里面装的东西能吓死你!”少年发怒了,骂骂咧咧地捋起袖口,举掌欲打,另一位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呵斥了几句便对我笑语相迎。我不闪躲,直勾勾地盯着看他裸露的手臂和深深凹陷的双眼,奇瘦无神,原来是个吸毒的瘾君子,莫怪另一位青年对于他抽烟的举动不置一词,情绪如此暴躁易怒,倘若被阻止吸毒,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六亲不认的事。我不想和他们周旋了,于是指示他们带路。按照约定,我坐进车里遮起双眼,由他们带路前去阎王道。一路上车座颠簸,没有人出声说话,安静非常,我因为先前没好好休息,现在居然起了睡意,正好借双眼被遮蔽的一片黑暗,静静地睡了一会儿。周身是陌生的环境,所以我没睡太沉,不知道意识是何时慢慢模糊的,只感觉我好像回到了与默苍离在客栈第一次接头之后和他一起坐在车上,前去村子的那刻。在梦里日光很明亮,亮的晃眼。我看着梦中的钜子嘴唇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话,但是横竖听不清,于是恍恍惚惚地,他的光影和师尊的光影重合在一起,那是满身的绝症到了治无可治的地步,师尊干脆封针弃药,安安静静走到岁月最后一刻的时候,这时我听清了师尊说的话,他是正一边打趣我,一边嘱咐我多行医救人,少学师兄们那一套套阴谋诡计。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因为过于久远而险些被我遗忘的旧事,在师尊故去之前,我和他曾约定要游历中原,行医济世,那时候定下的去处,其中就有碧落村。同时我又想起来钜子那没来由的“你帮了他们”,这其中有多少秘事是我不知道的?突然间也是车身的剧烈震动,我眼前的布条被摘下,刺眼的光亮袭来,我下车看着阎王道所谓的据点,一座不知是哪朝古都的旧行宫中,阎王道的人正风风火火地搬运货物,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所以我和两个接头人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众人无暇顾及我们。但我闻得清楚,那整车整车的货物,纵使是盖上布匹还是清晰可辨,那是草药。灵敏的职业习惯使我下意识地去辨别那几味纠缠在一起的药材,药物堆积在一起,药香浓郁非常,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中,我闻出了大黄和红景天。若是放在平时,这两味药材都不是什么稀奇物,实用范围也很广,那么大批量地搬运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但是现在正是江南大疫,几千里外的鱼米水乡遭受了比硝烟更可怕的灾难,人心惶惶。虽说成立不久的万济医会派了不少医者下江南抗疫,但精湛的医术最后还是输给了药材的短缺。就我方才看见的大黄和红景天,都是治疗疫病的良药麻杏石甘汤、银翘散的必需之物,现在在市面上这两味药材奇缺,已经被炒得胜过了黄金白银的价格。我生疑了,为了避免惊动他们,在走过他们身边时,装作不经意地扭动脖子,淡淡扫了一眼。我想再多看一些线索,但是眼神目光被其中一人吸引,他穿戴与干活众人不同,随意但齐全,从绶带到香囊,一样不缺,色系很冲淡,隐隐透出一种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