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兄与汤昭泛舟于湖泽之上。 去庄主的剑庐需要坐船,那登记的屋子后面就有一处野渡,横着几条小舟,李师兄解了一条,带汤昭往水深处行去。 汤昭本以为这水面是湖泊,坐在船上才觉得不如说是沼泽。 比起湖面,沼泽的水更清浅, 水面上蒹葭丛生,黄绿色的芦苇帐纵横相连,缠绕着轻柔的白雾,将沼泽隔得曲折如迷宫。 水泽深浅不一,水深处能行船,水浅处探手见底, 能捉过路的鲤鱼,水中央露出白白的沙洲,白沙上横着一搜搁浅的小船。 李至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是能请得动师父,当然最好不过。”心想:你有毛病吧?见了师尊,我怕你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敢拿这些小事打扰?师尊又怎么会管底下这些屁事?除了他吩咐的话,不等你说一句话,早把你赶了出去。这小子当真异想天开。 说着说着,小船一停,已靠近一处码头。 说是码头,其实只是一座宽敞的水上木台。木台连着一处木栈道,像桥一样远远的延伸出去。 木立着一木偶,很像汤昭在薛大侠府见到的符偶,但刻画更细腻,姿态灵活,栩栩如生。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太细腻,太接近人类了,反而看起来有点恐怖。汤昭看了一眼它呆板的脸,背后起鸡皮疙瘩。 李至海拱手道:“弟子将汤昭带到。” 那木偶点点头,脸下方裂开一条缝,发出铃铛碰撞一般的声音,绝类笑声。 汤昭登时更加不适。 李至海对着汤昭一点头,道:“这个符傀是师尊的仆役,不会说话只会笑,所以叫阿笑。咱们也要客客气气的。你跟着阿笑进吧,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你要回来早咱们一同回去。” 汤昭跟着符傀走上咯吱咯吱响的木栈道,绕过几丛芦苇,突然豁然开朗。 木栈道尽头,一片开阔,白水茫茫,尽接白云,极目楚天舒。 水边坐着一穿斗笠蓑衣的渔翁,正持竹竿钓鱼。远处一红顶仙鹤独立水中,曲颈照水,仿佛站在白云里。 好静。 除了鱼鳔颤动溅起的微微涟漪,天、水、人、鹤都静静的,仿佛在画里。 汤昭不忍打破这样的静谧,束手站在一边,眼睛盯着鱼鳔,仿佛看那一点点飘动能看到天荒地老。 嗤—— 不知过了多久,鱼线甩起,空竿。 渔夫回头,斗笠下的容貌也就三十来岁,与薛夜语有五分相似,留了两撇小胡子,打理的根根分明。仿佛翎毛。他蓑衣下是一身黑白色鹤氅,下摆飞毛,也好似水中那只仙鹤。 汤昭突然想到:真不愧是父女,打扮都是鸟样…… 他忙收起这不恭敬的念头,肃容行礼道:“学生汤昭,见过庄主。” 薛闲云目光如箭,犀利非常,再不似梳翎仙鹤一般闲逸,如果像,也是像捕鱼前盯着猎物的水禽,道:“你就是汤昭?这一个月来,我听你名字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汤昭有点不好意思,道:“劳薛姐姐挂念,扰了庄主清净,学生惭愧。” 薛闲云道:“不只是她在说你。” 汤昭立时反应过来,道:“薛大侠还好么?” 薛闲云道:“自然不好。也就是还活着。不出些歪门邪道怕是好不了了。” 汤昭点头,担忧之余也松了口气,活着总是好的,能提到自己意识应该也清楚,恐怕是身体恢复不了。 薛闲云打量着他,道:“我倒奇怪,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看好你?” 汤昭不亢不卑道:“学生只是寻常人,几位长辈都有怜弱惜幼之心。” 薛闲云道:“他们正是说你不寻常。是璞玉还是顽石,我非要亲眼看一看。”对那符傀阿笑道:“去把我钥匙拿来。” 阿笑咕咕咕的笑起来,从木栈道离开。 薛闲云一挥手,对面白鹤无声飞起,盘旋天空,飘飘然落下一片羽毛。 羽毛飘飘悠悠落入水中,却好似投入千钧巨石、平静的水泽泛起波澜,水浪往旁边分开,露出水下一块青石,青石当中,刻有两个刀锋一样的字。 “攻玉!” 紧接着,青石移动,露出一道向下的台阶。 薛闲云解下蓑衣,道:“跟我来。下面你看到的,要仔细记,仔细想。” 汤昭连忙跟上,两人走下台阶,青石再度移动,覆盖入口。水流一点点上涨,淹没大石。天上白鹤重新落在水面,站在水下大石上,仅没过脚爪,仿佛凌波而立。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