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这样过了几天,我在想太武皇帝怎么可能让我这样的人进入尊武堂,甚至代表云琅国参加夺旗之战,我就把这件事放了下来。慕珏却再次出现了,还是在我用完晚膳各处转悠的时候,还是在那个庭院里,他坐在庭院深处的石凳上,他看上去气定神闲好像在特意等我前来,石桌上放着一道金牌。
仍是他先开口,他说:我已经说服陛下了,他同意你进入尊武堂,你呢,考虑怎么样了?
我说:金牌就是太武皇帝的旨意,他征召我去,我的意见应该不重要吧。
他说:既然我能说服陛下让你进入尊武堂,自然也能请陛下收回成意,你如果确实不愿意,我绝对尊重你的意见。
我说:我除了多读了几本书,什么也不会,尊武堂是为夺旗之战征召天下能人异士开设的,你让我进去能做什么呢?
他说:再厉害的武艺,要有懂智慧的人才能用好它。
我说:你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文韬武略,你自己就是懂智慧的人。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可惜我不是常胜将军,我曾经打过一场败仗,只是规模很小,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一场仗,我本来成竹在胸,我的部下也都认可我的排兵布阵,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场仗万无一失,赢定了,只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他是我的帐前亲兵,可是他的话没有引起我的重视。结果,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虽然我们拼死杀出了重围,但那场仗确实打败了,那是我第一次打败仗,打败仗的滋味不好受,看着那些全心信赖你的士兵因为你的决策失误一个个惨死在刀剑下的滋味更不好受。就像你说的,文韬武略,我也有,可是我仍然希望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能辅助我,能在关键时候提醒我,哪怕胜券再大也不能昏了头,我认为你可以成为这样一个人。
我反问他:为什么你认为我可以成为这样一个人?
他说:上次宴席,我在琼宇阁外,我来得不早不晚,刚好就听到了你的话,我很惊讶,一则是在场只有你一个人看出了翟雍的阴谋,一则是你竟然敢当众说出来,你其实可以选择不说,毕竟你对于云琅国来说身份的确太特殊了,就算你不说我认为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笑了笑,说:我确实犹豫了很久。
慕珏也笑了笑,说:一句话力挽狂澜,我当时在外面就是这样的感受。我相信,宴席结束以后,陛下一定召你去问话了。他忽然站起来,向我走过来,我有些被动地迎上他的目光,他的一双眸子非常明亮有神,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面对我说:夺旗之战的重要性我不说你也知道,而且我们不能再失败了,月魄和风扶两国都比我们强大,这次再不能夺下蚩尤之旗,这个国家,我说的不是云琅国,也不是你的前朝江山,只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仅仅是这片土地而已,很可能就保不住。还是那句话,你的身份太特殊了,就算你不答应我认为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我邀请你加入,不是在逼你,而是……
他忽然转过身,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那里没有明月,星星也很稀松,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继续说:而是,我一直在边境作战,我太了解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有多么富饶,多么惹人觊觎,如果我们没有守护它的力量,就不能天真地享受当下短暂的平和。夺旗之战是一个机会,我们怎么能眼睁睁地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起了一阵风,风势不小,他的话在风中显得有几分缥缈,我看到他的衣衫被风搅动得呼呼作响,被青白玉冠高高竖起的长发也有一些凌乱,然而他就这么昂首站立风中,身姿异常挺拔。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退无可退,连说出来的话也是不由自主的,我说:我什么时候去?
他回头,朝我笑了一下,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在云琅国是公认的比德于玉的君子。他说:明天,我在南清宫正门接你,接你去尊武堂。
我没有和他约哪个时辰,第二天当天边几乎才有了第一缕霞光我就起了,我换上了一身以前从来没有穿过的崭新的长衫。
可是,当我打开寝宫的门,我看到我的那些前朝遗臣跪了整整一个院落。我立时收住了将要迈出门槛的脚,安静地看着他们。他们几乎是刚一看见我,就纷纷开始哭泣。我隐约记得这种哭声,此起彼伏的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声,好像是在十七年前,当太武皇帝逼宫的军队开进宫城的时候,那是亡国的前夕,他们也是跪在宫门前这样哭泣,哭声震天动地,仿佛末日来临,可是除了哭泣,他们拿不出一点办法,他们的哭声除了让我恐惧,没有能够阻拦逼宫的那些人哪怕片刻。
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臣,他是我的太傅,他跪得离我最近,哭得也最大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怕他接不住下一口气就这么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陛下您千万不能进尊武堂啊,那是灭了您江山社稷的人哪,和您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您无论如何不能替他们出力啊,您这样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
他甚至颤巍着身子,爬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紧接着,陆续有人开口哭求,原因无非有这样几个:太武皇帝夺了我的江山,我怎么能替他做事,那和认贼作父何异;他们让我进尊武堂是不怀好意,如果夺旗之战有一点闪失,我就是罪魁祸首;南清宫比外面安全,一旦出去就是中了他们设计的圈套,等等。他们口中出现最多的几个字就是列祖列宗。和往常一样,我所做的但凡有一点和他们希望的不符,他们就搬出列祖列宗来。可是,亡国的前夕,他们口中的列祖列宗并没有眷顾我们。
我一句句地听着,我想,他们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原因,没有人敢说出来。我在南清宫,就是庇护他们的大树,我一旦离开了,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可是他们真正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