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却没心思欣赏这枚纤细剔透的牙雕。
她的目光从这位仆从进殿起就一直牢牢锁定在他的脸上。
无他,少年实在生得昳丽非常。面庞深邃稠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异域血统,肤色又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衬得眉似点漆唇红如血,尤其是美人尖处欲坠不坠的蓝宝石额饰,更添一丝欲语还休的风情。
浓黑的卷发长至腰下,那双幽蓝色的眼瞳如同平静的海洋,掩盖在浓密微翘的睫羽下,隐匿了所有蛰伏的波澜。
严无梭见她盯着人发呆,不由出声询问了一句:
“公主可还满意?”
盛婳没理他,仍是盯着这个形貌出色的少年看了好半晌。
严无梭又好声好气重复了一遍,他还没表露出什么不耐的情绪,上首的盛瓒倒先感到不愉了,重重咳嗽一声:
“婳婳,注意礼节。”
盛婳仿佛才回过神来,拱手颇没诚意地道了个歉,接着又语带急切地问:
“严使节,本宫可否冒昧提一个请求?”
严无梭温和道:“殿下请讲。”
“本宫想用这枚牙雕换这个人。”
她指了指这个奴仆。
闻言,少年的眼睫似乎轻微抖颤了一下,如蝴蝶振翅。
此言一出,满座惊诧,连整场宴会一直默不作声的左相程言寒都抬眼看向了她。
既为盛婳难得一见的失态,也为她此刻“买椟还珠”的愚蠢行为。
用一枚珍贵的牙雕换一个空有皮相的下贱奴隶,这实在是有失体统,更何况这个奴隶日后还很有可能成为芾绪国安插在天韶国的一枚耳目,实在是得不偿失。
上首,盛瓒的声音已经沉了下来:“婳婳,别胡闹。”
所有人都在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这位无理取闹的公主,严无梭却并不在意,迎着盛婳饱含期待的眼眸微微颔首:
“今日是公主生辰,公主就是要星星也不过分,何况一个小小的奴隶。”
这便是答应了。
盛婳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喜色,如一个乍然得了宝贝的孩子:“多谢严使节!”
严无梭淡笑不语。
奴隶在芾绪国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任谁都可以打骂糟践,如草芥一般卑微,送就送出去了,也没什么打紧。
盛婳会看上他,严无梭也有些意外。不过只是一瞬,他也想明白了关节。
指不定这位也是要回去折辱着玩玩。人只要生来高贵如斯,哪怕表面看上去何等附庸风雅,背地里也免不了腌臜欲望。
严无梭放下金樽,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不知为何隐约有些遗憾。
分明他方才与那位公主对视的第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个简单人物,没想到她也免不了落入俗套耽于美色。
见严无梭没有当众令盛婳难堪,保住了天韶国的颜面,在座的臣子也稍稍定了下心,不好再说什么,宴会照常进行。
盛婳无视掉周围各种异样的目光,只欣喜地拉过异族少年的手,回到座位坐下。
那异族少年从盛婳开口要下他时便有些回不过神来,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
此时坐在软垫上他才有了一种惶惶不安的实感,连忙挪到桌旁跪下:
“公、公主,奴生来卑贱,实在不值公主另眼相待以牙雕相换……”
盛婳自顾自酌饮了一杯,这才吩咐道:
“春舟,扶他起来。”
“是。”
待少年在她身边坐下,盛婳才微微一笑:
“别紧张,我今日向严使节要下你,并非对你存了狎.玩的心思。”
少年浑身一颤,仿佛有难堪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令他楚楚可怜的表情产生了一丝裂痕。
盛婳看在眼里,突然凑近了些。
少年从回忆里出了神,看着盛婳的脸越靠越近,心中复又涌现出了一丝嘲弄的情绪。他毫不意外。
谁知盛婳只是轻轻拽下了他悬在额间的宝石,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我观你这额饰,幽蓝如海,澈净通透,像你给我第一眼的感觉,我收了。”
少年怔了怔。
这就……没了?
盛婳抬眼,看向他原本额饰的位置,如她所料,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她在心里呼唤系统:“查看一下这个人和宿四有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回答道:“是。”
“兄弟?”
“不错。”
盛婳霎时心定。
在刚刚对上这个异族少年的面孔,她便觉得无端熟悉——他与宿四的眉眼异常相像。而且,两个人都是相同的瞳色。
这些年,在得知宿四有一个走散的弟弟,她亦派出了一些人根据瞳色、红痣的特征在天韶国境内四处打听,还未来得及去诸国找寻。没想到,这次的宴会竟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
当然,她这番贸贸然行为也不是一时兴起的。她想退出权位之争,当然要慢慢塑造一个沉溺男色、不堪大用的形象。这次的戏码,便是她暴露“本性”的一个苗头。
因为盛婳制造的这一个小插曲,盛瓒兴致也乏了,陪严无梭喝了两轮酒,终日服用各种稀奇古怪丹药的身体便有些撑不住,匆匆起驾回了他的太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