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一时奈何不了他,何况东北边国乌楚频频来犯,执掌数十万燕州军的燕国公是守着国土东北大门的第一道关,于是便只好舍了大学士的命,驳了展圣清独子展铮的官职并流放饶州。
那一年,阿爹抱着只有四岁的她离京南下。
及至熙和十五年,熙和帝准展铮回京,阿爹便携她自饶州北上,如今回至这京都城已一年有余。
她也便明白了阿爹。
从前有意,后来伤心。
想要于那血雨腥风中保全其身,何其艰难。
今日在见了那人后,她无法想象,那样的一个人,未来的命运会是如何,或直上云霄,或跌落尘埃,万般皆由不得他。
未立于巅峰,便不觉谷深。
或许,如自己一般过这一生也是幸事。
回至学堂时,阿爹已睡下了,她回房点上灯,从箱子里取出那件鸦青披风,在灯下摩挲那斑斑竹叶。
那夜乌篷上,她便认出他了。她替他包扎了伤口,见他神色恢复后便离了那乌篷,却忘了身上的披风。后来虽也有心将这披风还去,只是临近年关有许多事,便耽搁至今。今日他旁敲侧击地试探,分明已是认出了自己。
许是因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平淡日子,便不想轻易打破这平静。何况今日那人话中之意,眸中之态,更让她不得不退却三分。于是便望能以那一席话了结那人以为的缘。只是此刻于这灯烛下,却蓦地看见那人于浮光掠影间的清明面容,如渊双眸。忽觉烛火摇摇,晃得她一时心神迷乱,便只将那披风又收回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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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武记灯铺出来后,桓白慢慢把玩着手中的虎头花灯,踱步绕至位于京都城西南嘉平坊的一座学堂,在门外停了步。
他先是看见了那堂内稚童,听见朗朗书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之后便见一个女子执卷立于堂中。
若那日于乌篷之上,她给予他的是驰魂宕魄的震撼。
若那夜于乌水河上,她给予他的是捉摸不透的迷离。
那今日于这学堂间,她给予他的便是和静岁月中的喜乐平常。
他于手中摩挲的那盏虎头灯与昨夜两盏略有不同,却能看得出皆是出自一人之手。
昨夜一别后,今晨他便径直奔向了武记灯铺,果然在那灯铺门口发现了他昨夜留下的记号。
这一寻便是收获颇丰。
从武老板那里,他不仅得了她做的第一盏虎头灯,还知晓了她的名字。
另外又听得了一个故事。
前年元夕时,还未有这一间武记灯铺,那时的武老板只在灯市一角摆摊卖灯,不想却被几个京城醉酒的公子哥砸的七零八落。碰巧赶来给武老板送饭的武婶立时便操了隔壁肉铺的刀冲到那几个烂醉如泥的混账小子中,登时便向一人劈去。那人却也反应得快,便抢下了刀对着花灯又是一通乱砍。
那混账之中有一位侍郎家的宝贝儿子,当下便报了官。西城兵马司的一队人来得极快,押着武氏夫妇便要送牢。结果,半刻钟前自灯铺离开的她又折了回来,只因那武老板看花了眼多找了她几枚铜板。
这一折返便碰上了及要被押走的二人,结果跟在她身后的那一串孩子立时便是一片叫嚷哭喊,引来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而她便借着那声势,一手将那摊已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花灯指了指,一手将那位公子哥手中的刀指了指,兵马司的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有什么动作,只得收了队,那几个醉酒的混账不情不愿掏了几两碎银后也便被连搀带扶地拖走了。
那一夜她带着一串孩子陪着那对夫妇将满地辛苦制得,如今却被人毁得稀碎的花灯一一收拾了。后来,每得了闲时她都会去灯铺和武老板学做花灯。
“展柔。”
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忽觉眼前那女子便似水,柔而坚。
堂前梨树含苞欲放,此时于他眼中却似是琼枝万里,飘雪有迹。一江柔水温温和和却似是潮汐奔涌,浪过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