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他与她向那浓烈夜色奔去,不多时便出了甫阳门。他牵着缰绳的手一收一转,那马便敏捷地转了弯,向着今晨的那条路狂奔而去。
她感觉到后颈有温热的气息拂来,耳畔穿过微凉的风,混杂的温度将她紧紧包裹。蓦地便自心底生出几分灼烫,漫溢而出,覆上她的耳,覆上她的颊。
马蹄踏碎月光,点点星星散落于她心上,疾风穿过竹林,卷起竹叶,飘落而下,落在她发梢,掠过她眉间。忽然,那赭红泥泞又在眼前浮现,他勒了缰绳,让那疾驰的马渐渐停下。他跃下马,转身将她抱下,而后牵着她走过那泥泞。
泥泞之后便又是坦途,可这次那马却没有疾驰而去,他单手牵着缰绳,任那马载着他与她,缓缓而行。
他将另一只手覆上她放在鞍鞯上的手。
耳畔呼啸风声褪去后,身后那人的呼吸便更加清晰地浮于耳畔。
浓夜静寂,心潮却汹涌不息。
他一寸一寸摩挲着她的手背,在她身后轻声问:“为何擅作主张。”
寸寸摩挲,轻言细语皆化作一阵巨浪覆顶而下,几要将她这一孤身吞没。
半晌,她才低语:“我相信我的判断。”
“你在赌。”
说话时,他便顺势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摩挲着她手背的力道也更重了些。
“可我赢了。”
“就凭一根烛,一点泥?”
“还有一副图。”
“那你怎知一定就是熊必宪。”
“若我错了,便只是走了这一遭,于他于我都无害。但若他真的有问题,这一遭便是走的值得。”
她听见他的呼吸沉了一沉,接着又是如深渊一般的死寂。明知那深渊之下已是暗流汹涌,她却终是要破了那覆于其上的死寂。
“可我不会错。”
“你难道不知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赌!”
怒火中烧里更多的是如白日一般的懊悔。
“我知道。”她喃喃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掩去了今日的惊心动魄,就差一分,她便要永远离自己而去。
在仇万秉的竹阁里看见那粒熟悉的铜扣时他便开始自责,却仍抱着一分侥幸,希望她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
后来,当那一分侥幸也破灭后,他便压抑不住内心的痛恨、懊悔。
他跃马而去,只愿她平安。
平安就好。
可如今,她只以那云淡风轻的一句“我知道”便收了场。
他能如何,又能如何。
不能怨,不能责。
因这本不是她的错,因她只是要一心一意守她的道罢了。
可她如此便将自己的生死视若浮云,如此便将自己做了他人之饵。
可这便是他的阿柔。
他压抑着纷乱错杂的情绪,又问:“为何是况甫宁,不是我。”
“况统领在城外,方便行事。”
他停下摩挲的手,将指尖缝进她的指缝,却仍留了几分空隙。
“还有呢?”
“况统领为人忠心,是可信之人。”
“还有呢?”
他将那指间空隙逼得又近了些。
“大人实在有太多要事处理,我不想给大人徒增烦扰。”
“还有呢?”
指间空隙如今只剩下一线。
半晌,她低声道:“因为我不想大人……”她微微垂了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徇私。”
他嘴角飘过一丝笑意,勒了缰绳,缓缓停下,又向她逼近了一分。
“似乎少了最重要的。”
温热气息再次拂来,她闭上眼,感受他跳跃的心,和自己的心。
“为了我。”
忽然,她感觉身子一僵,感觉到那指间空隙的完美缝合,感觉到他单手环上了自己的腰,感觉到他的温热气息从后颈越过她的肩扑面而来,这些感觉几乎在同一瞬袭来,脸上的灼烧愈加热烈。
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朦胧月色里依然迷离,即使这般近,还是看不清,却仍然恰到好处保持着那最后一线的距离,缓缓俯下身,倚在她肩上。
她颤了一颤。
他便将自己在她肩头埋得更深了些。
似是有那么一瞬,她的颈上拂过的不止温热,还有一霎湿濡的柔软。
她不敢再动一分,怕那狂风骤雨再次袭来。
他便就那样倚着她。
此刻,她如一只困兽陷入他的围城。
她用那唯一幸存的手覆上他揽在腰间的手。
“到了吗?”
她低声问,声音却掩饰不住的颤抖。
就在覆上他手的那一瞬,她察觉到了他的一分颤动,便抓住时机将拇指轻扣在他掌心,随即用力将他的手拨开,不想却被他借了力道反又握住自己的手扣回腰间,之后又将那指间缝合。
全军覆没。
他俯在她肩头,喃喃道:“不想听我的真心话么?”
语气间几分散漫,几分调笑,柔柔软软飘在她耳边。
那人却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问:“那你的真心话呢?”
这回又多了几分认真。
及至此时,她已被重重包围,身与心都只在他股掌之间。
今日她不是不怕的,那刀迎面向自己刺来时,她闭上了眼,永别那策马而来的人,永别竹林里的那一抹水色。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要抚平此刻已狂乱不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