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万秉拿起砚台,将那一砚墨尽数向那两幅字泼了去。
“路要到头了。”
他将砚台置下,行至那副钟玉墨宝前,于寥寥数字间,想起许多年前的莒城。
当年他去求这一副字时,钟玉曾问他可有想好写什么吗?他只说不知道。钟玉便只提笔挥就这一篇《木瓜》,而后向他道:“莒城之恩,钟某便是于此书至终老也还不尽,今日这幅字比不得美玉,却也只充一回‘投木报琼’。孩子,一世忽如寄,知恩守义,方得长久。”
***
却说展柔自桓白走后便往府衙大牢去了。
隔着监牢木栏遥遥便望见了桓谨,他闭着眼,似是在凝神沉思。面上却是一副坦然之色,便如昨日于堂上一般凛然无惧。
应是听见了脚步声和锁链声,桓谨睁开了眼,见是展柔,起身便要去拜,却被展柔拦下,她坐到桌前,又请桓谨坐。
桓谨却退了一步,向展柔一拜:“草民乃有罪之人,怎敢与大人同桌。”
“桓先生如今虽在这监牢,却仍未被定罪。早先听闻桓先生出身京都桓府,兼资文武,为人谦恭有礼,风采斐然。昨日一见果是如此,今日展柔前来只是想与先生闲话一二。”
“大人谬赞,那些不过是些说笑话罢了。”
“展柔却不以为,虽然昨日才与桓先生相识,却已识得先生是个明理知义之人。先生坦然认罪,慷慨担责,且毫无惧色,确是让我敬佩。可先生如此坦然却着实让我有些猜不透,不知先生确是如你所说,自知行至末路,还是别有隐情?”
不待桓谨回答,展柔接着又道:“我既有此一问,便是心中有了些答案,日后自会查明。若桓先生真有罪,展柔必会依法惩治。但若桓先生是替人担罪,展柔也定不会让先生蒙冤。”
一番话毕,展柔起身便向外走,却听得桓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人请留步。”
展柔转身,却见桓谨已然俯在地上,深深一拜。
“这是做什么!”
展柔连忙将他扶起,桓谨直了身子,却依旧跪在地上,此刻他面上已不似将才那般坦然,只是语声依旧沉稳。
“大人,桓某虽已离京数年,却仍常常听得京中之事。早闻大人甫一入仕便查办了朝中数位大员,桓某便已对大人心有敬佩,今日听得大人这番话,更是自叹不如。”
桓谨微微一顿,而后抬眼看向展柔。
“可是大人,虽则你秉的是公心,行的是正道,可这世上之事却并非如泾渭一般,清楚了然。许多的无可奈何夹杂其中,丝丝缕缕便将人如那蚕蛹缚住。大人胸襟若山川,守的是这天下公道。可桓某只是一介微民,守的不过是眼前人罢了,还望大人体谅草民。”说罢便又是深深一拜。
今日在仵作司,虽则桓白什么也没多说,但她见桓白的神情便知定是那尸首有异,而一力担下这罪责的桓谨也大概便是个替罪羊。
他替的人除了仇万秉,除了李房翎,还有没有更多人?
而他又是为何甘愿担这罪名?
展柔想不明白。
方才将他这一番话听罢后,她终才明白,只是心上一震,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桓谨。
你以为舍了这一己之身便能守住那眼前人么?
展柔并不应他,转身出了牢门。
回至仇府时却见桓白已等在了屋外。
“去府衙了?”
“嗯。”
“他还好吗?”
“大人不自己去看看吗?”
“不必了。”
“可是又查到了什么?”
桓白摇摇头,半晌,吐出一个字:“等。”
展柔转身倚着栏杆,俯身去看院中那池清波:“放心,他很好。”
桓白也便半倚着栏杆看那泛着涟漪的池水。
池中月,水中鱼。
极是悠然,极是安稳。
忽然,一阵步声匆匆传来,循声望去,却是白里和成安平。
“大人……大人……不好了!”
及至他二人面前,白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利落,一头便坐倒在了地上。成安平倒是稳重一些,虽也是满面通红,喘着粗气,只是见了两位大人,还不忘行礼:“启禀两位大人,桓谨的妻女被劫走了。”
展柔登时眉头一紧:“说清楚些!”
“下午晚些时候,荀副统领带来了两队人,说要增加人手,又说我和白里已经盯了两日,让我二人去休息一下。结果才不过一顿饭的工夫,等我们回到桓谨家,就只看见我们的人七七八八倒了一地,看样子像是被人用迷药迷了,再去寻桓谨的妻女时已不见了人影。”
桓白听罢却无半分惊诧之色,只叫来况甫宁和荀牧吩咐道:“速去桓谨家中,把抚宁司的人带回客栈安顿好,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其余一概不管。”
待况甫宁和荀牧离开后,展柔便向桓白问道:“如今……还是等么?”
桓白淡淡点了点头,只是看向那一池碧波的眼神更幽暗深邃了几分。
及至二更时分,况甫宁和荀牧才回到仇府。
“启禀大人,因当时天色已深,他们并未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说在和那人交手了两个回合后就闻到了一种异香,随后又看见一团白烟,之后便昏迷了。”荀牧道。
“启禀大人。”况甫宁一揖,“下官方才在客栈时便觉得那人用的迷药熟悉,现下终于想起,那药应是由产自越州浔清府以北鄢舞山中的弥蕊草制成,能使人在白烟中立时昏迷,醒来后只会让人觉得四肢无力,头脑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