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后,展柔陪冯萱回了漪澜苑,及至二更时分,冯萱因着有些倦意就先睡下了,展柔便独自出了房。
年末这一日总是无月的,却因这世间绵连灯火,添了许多光亮。
她缓缓步至庭外几株腊梅前。灯火里,枝头梅瓣更增几分嫣然,缀着细碎晶霜,竟连作一团一团透着微光的红云。她坐在石阶上,透过那红云望去,无月浓夜却是繁星烂漫。
“出什么神呢?”
听得这一声她才回过了几分神,转眼去看,便见桓白正提着一盏琉璃灯向她笑。他眸中漾着几分风掠后的清波,直将她看的耳畔落了绯云,便只匆匆转了眼,抬手去理微有些乱的发。
桓白看着那薄红,恍惚间竟觉此时并非除夕,而是那年初春,梨花正盛,学堂阶前,一般的玉面粉颊被风携入了心。
彼时,他便是以那邬先生的身份与她相对。此时,面前女子菀菀,虽已不复那时心境,却依然柔亦似水,坚亦似水。他先是一叹,随即舒然一笑。遗憾那梦破,却又庆幸那梦破后,未曾弄丢了她。
他将琉璃灯递予她,道:“瞧了你许久,都没发觉?”
“一时看景入了迷,竟也不知过了多久。”
手中灯琉璃剔透,华彩流溢,捧在手中便似捧了那漫天流萤。
“这是小时候阿娘送我的生辰礼,后来也不知道收在了哪里,结果前几日被大哥给找到了。”
“从前见过许多花灯,却不曾见过琉璃灯,今日见了,果然是好的。”她正看着手中那流萤光华,忽然鼻尖被轻轻一刮,暖意倏然而逝。抬眼看时,面前那人已收回了作案的手。
“再带你看个更好的。”
手上一热,那人已牵了她向月洞门行去。
“三叔!”
阒然静夜里,一声清脆,乍破。
身前那人停了步,缓缓转过身。
看样子,桓少爷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展姑娘心领神会,将手从那温热里抽出,轻轻拍了拍桓少爷。
“有人似乎要践君子之诺?”
“……”
桓家小栀这一声,生生给他三叔来了轰然一霹雳。
这鬼丫头不知道从哪儿又蹦了出来。
桓少爷自是不会忘了那君子之诺,但改日践诺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鬼丫头实在太不好糊弄了些。
只是这鬼丫头实在是精神头太好了些。
只是桓家少爷已借了自家侄女的花献给了展姑娘。
***
桓府东南,一檐屋顶,三人静坐。
桓家小栀十分满意,十分满足。一手拉着她三叔的衣袖,一手拉着她展姐姐的衣袖,登高,望景。
这个年龄的孩子脑子里总装着成千上万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天上的星星有几颗?”
“月亮为什么会不见?”
“云会飘到哪里去?”
“……”
这丫头自小便跟在她阿爹身后“之乎者也”“床前明月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摇头晃脑。长至如今,未得她阿爹半分沉稳持重的性子,反倒养得了这古灵精怪的脾性。不过这脾性与她三叔却是极相合的,也难怪这叔侄俩极亲。
不过,此刻桓少爷看着坐在自己身侧那小小的一个,眉间愁云密布,心上暴雨淋漓。想着改日一定要给他大哥提提建议,这天文地理,日月山川,总也要给他闺女教上一教。若非这般疏漏,如此良辰美景怎得便被这鬼丫头连篇的问题生生辜负了。
展姑娘倒是个性子极好的,虽才见过小栀几回,却觉得这小丫头甚是可人。此时看着那女孩的天真笑容,一时又想起了阿洛。
阿洛比小栀要小上一些,却也是一般伶俐,惹人疼爱。学堂被封后,不到半年,因着家中之事,阿洛爹娘便带她回了乡下老家,自此再未回过京都。后来,她去信询问阿洛近况,却得知阿洛爹娘早些时候已在老家给她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只等她再长成些,就要嫁人了。
收到信的那一晚,便是一夜长灯未歇。
虽则大盛民风开放,当今圣人早年又立了不论男女皆可入学的普贤院,可这千百年的教条规矩却是难以根除。便是那贵女也有不少仍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及待到了年纪便出嫁,从此相夫教子。更不要说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又有几个能得那诗书之教。
当年学堂里的女孩只有三个,便是这三个也是阿爹软磨硬泡才说服她们的爹娘允了她们来学堂读书识字。阿洛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却是极灵巧的。后来,桓白去了学堂,每每教予他们那些新奇玩意儿,阿洛总是最快学会的几个孩子之一。
从普贤院离开后,她曾去寻过阿洛,却未寻得。邻家说阿洛一家已随那结了亲的一家搬走了,至于搬去了哪里,邻家也不知。若阿爹还在,若学堂还在,阿洛定不会落入这早早嫁人生子的命途。虽则于这大盛,于这世间,女子的命运大抵便是若此,可既然如今有了别的路,哪里便要循规蹈矩,匆匆一生。
她抚着小栀的头,不厌其烦地答着。
浓夜竟是星辰似海,不可细数。月随时转,隐隐现现。云浮万里,寻迹无踪。
远处渐渐起了人海喧潮,声声翻滚,便在那潮海浪涌里,焰火竹爆破裂于静夜,浓黑夜锦被那炫目焰火晕染上五彩斑斓,七色流霞。
“好美!”
稚童柔嫩的声音融在那焰火纷纷漫漫的绽裂声中,更添几分世间纯澈的欢欣与喜悦。
“是啊……好美……”
恍惚间,展柔觉得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