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于那眼眸,她再度看见初见时那双眼瞳中的明净清澈,如潋滟波光和缓浮摇一江月色,却又在那一江月色里瞥见一叶孤舟,飘摇入海,不知何往。
窗外忽坠了雨,卷云而至,携雾蔽月。映于窗格的轮廓融进夜色,只余檐角雨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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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灯火五更鸡,昨夜闻得了三更鼓,却未听见今晨的五更鸡。只是却也不可惜,因为曲府上下大抵都听见了比那五更鸡更叫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声悲切,声声凄惨。
展柔才推了门便见一个护卫连滚带爬赶了来,气儿还没喘匀就急声道:“大人……您快去瞧瞧吧!再晚些……那个就要没命了!”
从前只听闻郎州男子最是惧内,其中尤以什陵府最甚,故而得了个“耙耳朵”的名声。不曾想,如今在这饶州竟也能见得活生生的“耙耳朵”,而且比之那郎州之最想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话本子里许多世外高人要么便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么便是以阵压人,威慑四方。今日看这架势,来人不仅是个中高手,而且剑走偏锋,想来绝非等闲之辈。
眼见那门板就要被生生拽下来时,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展柔这才慢悠悠走上前去,笑盈盈道了句:“曲夫人好。”
正紧紧扒在门板之上的曲回听见这一声忙将那十根齐齐捅出窗纸抠着门板缝的手指缩了回去。
“啪”。
又是响亮的一记竹鞭,不早不晚,正正好落在刚要缩回袖中的指尖上。这一记只是看着便觉得痛,可曲回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将那张经了几日关押已略略瘦了几分的发白的脸涨得通红。
曲夫人将手中竹鞭扔到一旁,立时便似换了个人一般,上前向展柔行了一礼,道:“民妇见过大人,让大人见笑了。”
方才只闻得其人之声便觉得这一位定非寻常女子,如今得见了本尊,才又更确证了一回。
年过二八始拿针,却因天资本厚,更兼勤学苦练,短短数月便显露锋芒,及至如今已是蕲章绣的掌门人,经营着蕲章最负盛名的玉绣坊,师从其门下者不可计数。
“夫人说笑了,夫人星夜兼程赶至此地,展柔还未谢过夫人宽宏体恤便引得夫人如此动怒,却是展柔的不是。”
“我本就是个平头百姓,也只是嫁了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才多了个七品知县夫人的名头,我却是不稀罕的。大人这一声声‘夫人’叫的我浑身不自在,反正我同这老货早已和离,也担不得这名头,大人只管叫我徐玉便好。”
徐玉看上去虽已过了那女子最是青春大好的年华,早步向了被唤作雨打风吹去的凋零之年,可这一番话却叫展柔觉得面前女子依然如朝花般熠熠而绽,不减半分风姿。心下一时感慨,不知自己如她这般年岁时,又当是何种模样。
“您是宜安人?”
“是了,民妇老家就是宜安的。”
“展柔少时于蕲章,邻家的一位婶娘便是宜安人,方才听您说话就觉得亲切,不如我便唤您玉婶可好?”
徐玉倒也不推却,只点头应了去。
眼见这边两人已攀亲带故地扯上了关系,半天一声不吭的曲回“扑通”便跪了下去,眼泪止不住地流。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些金玉良言看起来早就被曲大人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古有韩信甘受胯下之辱,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此一来,曲大人倒算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夫人……夫人!为夫不同你和离,不和离!是为夫的错,一切都是为夫的错,夫人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一切遂你的心就好,只是莫要舍了为夫啊……”
徐玉却不管那跪在地上的人哭得如何梨花带雨,只在曲回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呸!亏你还穿着这一身官服,竟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以前只听过那些拿狗眼看人的东西,没想到如今这起子人竟就在我眼前,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可还记得你是谁?!旁人都说饶州军,下等兵,日日混,年年混。说这些话的都是些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东西!若不是饶州军,哪里来的这些年的风平浪静。剿山寇、筑江坝、开农田,哪桩哪件不是饶州军出人出力?”
“都说越州军剿海寇、卫国戍边,镇州军守京都、拱卫国都,所以享得了那尊重和名声。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也没心思懂,但我只知道一样事,别家的事是别家的,管好自家才是正经!我一个土生土长的饶州人,吃饶州的食,喝饶州的水,谁对饶州好,谁对饶州人好,我便认谁。凭他什么人,来了老娘也是不拿正眼看的!”
徐玉说着话,眼中竟也浮了几点泪花,她抹了一把泪,又朝曲回头上一指。
“当初我怎就瞎了眼,迷了心,被你蒙骗了去!如今若要顺了我的心,遂了我的愿,便是弃了你这势利眼!”
说罢,徐玉抬脚便要往门外去,曲回倒也反应的快,一个扑地便将徐玉的脚腕紧紧抱住,涕泗横流。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顾得上里子面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能换得夫人点头原谅,怎样他都是豁得出去的。
如此这般凄惨悲切让展柔看去也不由得为曲回捏了把汗,徐玉却并未有半分动容之色,只将裙边提起,抽出了脚。
“别脏了鞋。”
凄凄惨惨戚戚,悲悲切切哀哀。
清晨一缕朝阳斜破残窗,独闻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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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见春一步一步挪至晨光里,抬起头闭上眼,感受久违的暖与光。薄日里,他慢慢握住臂弯间的那双手,欢然一笑。
“等我将绣坊的事情打理好,就去景德陪你。”双秀挽着刘见春的臂弯,看着那同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