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话来。
他在老十三的床边坐下,沉默片刻,看着老十三把药喝完,将那个碗接过来。
这不是什么药。
中药那股苦味,他再熟悉不过了,而这碗里面充斥着浓郁的参汤味道,这才是老十三现在是精神看起来如此好的原因。
“你要不要……”声音在唇齿间打转许久,最终雍正才吐出几个字:“朕离宫时,传了你的孩子们过来。”
他心中想得也简单,老十三会在这时候喝参汤吊着精神,自然是想再撑一撑,趁着精神的时候交代些事情,那么作为皇兄,他自然应该为弟弟着想。
可是怡亲王只是摇头。
胤祥原本靠在床头,胤禛坐过来之后,床头的空间便愈发狭窄了起来,他想挪动挪动,却实在没有力气。
于是干脆不动了。
就这么侧着头看了一会儿,他的四哥。
他们并非同母所生,可是胤禛对他,要比对和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要好,从圣祖还在壮年的时候一直到现在,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只是如今,他们都已经老了。
这些年,胤禛变得越来越像个皇帝的样子,如渊似海,再不像是从前的那个四阿哥,他也越发看不透这个男人。
所以他只能够将更多的心思一心扑在公务上,身在皇家,真心是最难得的,所以他很害怕自己和四哥之间,也像当年的四哥和八哥一样,在无声无息之间出现硕大的裂痕。
胤祥恐惧着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做事,却从不肯领受那些超过他份内的恩赏,他害怕这样的恩赏得到多了,会让他和胤禛之间愈发疏远,从兄弟变成君臣——尽管从胤禛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是君臣。
可是生而为人,总归是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如今临了了,他还是想说些真心话。
“四哥。”胤祥艰难吐出了两个字,便大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又道:“咱们说说话吧。”
他没有再叫皇上,自从胤禛登基之后,这么多年,胤祥还是第一次这样说话。
胤禛点点头,侧过身子,原本想让胤祥躺下,地方却又不太够,若是枕在他的腿上,姿势又有些像当年纯元死时,他自然觉得不太吉利,于是扭过身子,让十三靠在他的肩膀上。
屋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而在不远处的屋外,隔着一道门帘,外面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
大家都知道或者猜到今天晚上或许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而老十三最后交代的,也还是和国事有关的那些话。
“太后出殡的时候,我见过十四一面,他如今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桀骜不驯,若是将来边疆不妥,或许可以让他出来,他毕竟是你的同母弟弟。”
胤禛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不管胤祥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胤祥絮絮地说了很多话,他通通接下来,一点都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反倒像是个应声虫一般。
直到胤祥说完。
他像是卸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一样,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就连身体都变轻了。
胤禛的心却更沉了。
他伸手托住胤祥,重重点头:“你放心,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别再想这些事儿,好好休息一会儿。”
胤祥得到了他的承诺,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想要笑,却使不上力。
他看着窗户,外面是那样的黑暗,让他想起了当年夺嫡的时候,又想到从前,大家还没有开始分崩离析时,其实是一派兄弟和睦的景象。
也是他最想要,却最终没有得到的。
还好,最终他还能陪在四哥身边。
他靠在胤禛的肩上,忽而问道:“四哥,我这些年……做得够好吗?”
胤禛重重点头,攥住了他冰凉的手。
“你做得很好……”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未落,靠在他身上的人便滑倒在了他的怀中。
再无气息。
而与最后那个字的话音一同落下的,是胤禛隐忍许久的眼泪。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
他从来要求身边人真心对他,毕竟世上真心何其难得,别说贵妃等人,便是太后是他生母,皇后与他是结发夫妻,惯有贤德的名声,也没有少了算计他的时候,更何况是旁人。
唯有十三,是不管身在何地,都以真心对他的那个人。
可是今天,他连十三都失去了。
放在床头的药碗,被无意识的触碰扫落,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胤禛从悲痛中回过神来。
他还要做一件事。
脸上的泪水瞬间止住,他抱着胤祥的尸身,向外面喊了一声弘历。
弘历老早就跪在外面等着,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第一个叫进去,也没有想过,进来就能看见十三叔的尸体。
他慌忙跪下,早就已经酝酿好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时候,被雍正叫停了。
坐在床上的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十三叔的丧礼,你来主持,弘昼可为孝子。你十三叔在的时候常与朕夸赞你孝顺勤勉,如今,朕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你务必办妥。”
弘历心中不知到底要做什么,可是他刚刚扫了雍正一眼,只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眸,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拒绝雍正的任何要求,都是死路一条。
他从来扮演的都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绝对不会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