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小会儿,沈令晖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事了,便在众人簇拥之下坐起来,琢磨着刚刚陆妙如对自己所说的话。倘若真是如此,一切倒也说得通,这个原来的沈令晖是个五边形乖乖女,家长说东绝不往西,只有在结婚嫁人这件事上缺了一角,相当固执,所以拖到二十岁也没有嫁人——除此之外,她是个在这个时代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的名门淑女。
这只是沈令晖的揣测,如果真是这样,她倒觉得原来的沈姑娘蛮可怜的,这么想要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又想有自己的坚持,一定很累吧,脑子里的弦时时紧绷着,只想在婚姻大事上为自己挣些自由。她的父母应该也算很疼爱她了,不然不会由着她拖到二十岁仍未许嫁,奈何时间不等人,没办法还是要把她嫁出去,而她也终于爆发了……
对现在的沈令晖来说,她做一切选择的首要指导思想是活着,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婚姻自由,如果真有这种事,她好像也没办法拒绝。
但是,她怎么也得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她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婚结了吧?
就这样又过了一两日,一天早起,沈令晖装作迷迷糊糊做噩梦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婚姻之事,女儿也想为自己做回主……”
这可把棠儿吓坏了,她以为是小姐好些了,想起了从前的事,那天小姐投池的事,她还心有余悸,赶忙来到榻前守着:“小姐,小姐怎么了?”
沈令晖奥斯卡附体,又喃喃了几句,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棠儿,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棠儿,我是不是与什么人家有婚约?我要嫁人了?我不想嫁人,不想,呜呜呜……”
她是真伤心,在这个鬼地方,四面无援,没空调没WI-FI,整天要装着端着,听着人互相践踏,活把别人吃了的故事,不仅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
“小姐,小姐别哭了……”棠儿一看沈令晖这样,她服侍沈令晖多年,与她一起长大,感情早已超过普通的主仆情分,看到小姐这样伤心,自己也落了泪,无奈说道,“小姐是不是全想起来了?”
这个反应对了,沈令晖在悲伤之余想道,她接着哭道:“那桓公子。”不管那男的是谁,先这么称呼了,“与我素未谋面,我,我实在是……”
棠儿面对哭泣的主子束手无策,只好差人去请夫人。
桓峤可以回归大梁,全赖大梁对北周的淮宁之役大胜,一扫江陵之耻。江陵之变时,他才十三岁,想和父兄一起披甲上阵,却被北兵掠走,桓峤就这样成了俘虏,羁留北朝长达十年。
桓峤的父亲在南朝是守卫要冲的掌军之人,北朝亦有桓氏宗族,因此桓峤得以不和那些寻常俘虏一样,但北朝也没有给他什么优待,他甚至连败军之将也算不上,或许算是个象征?象征着南朝近乎耻辱的失败和北朝卧薪尝胆后的成功。
为了面子上的好看,北朝朝廷给桓峤封了个丁点儿小官——对于桓峤这样的世家子来说,毋宁说是羞辱。他平时在官府做着抄录文书等碎催的活计,微薄的俸禄甚至不足以支撑他自己生活,没有仆人,他不仅平时要下地种田,农闲时还要做木匠活和铁匠活来养活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桓峤仿佛被人遗忘在角落。谯国桓氏以北宗为尊,哪怕北宗的话事人是他名义上的远亲,依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南朝只有桓彪这一支靠着军功站住脚跟,只能自保。很长一段时间里,桓峤活着的信念都只是活下去而已。
好在,桓峤并没有因此就把自己变成一个碌碌的庸人,闲暇之余,他还是会读书练剑,无论是住着砖房抑或草屋,他都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回到大梁。
其实对于南朝而言,无论如何都不需要十年才把那块膏腴之地拿回来——这也正说明南朝的世家豪族们一如往昔,只是想趁着北朝内乱,向皇权为自己多讨一点讲价的本钱而已。这些自两汉绵延而来的世家豪族根基深厚,往往是两头下注,哪怕城头变换大王旗,于自家也不会有太多干涉。
桓峤二十三岁了,尚无婚配,北朝稍有头脸的都不会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他自己也不想,一旦在北朝结婚生子,那么就意味着他再也回不了南朝了。
可是回了南朝又怎样?皇帝出于面子厚赏了他们家,毕竟父兄在此次战事中亦有功,然而却只给了他一个闲职打发了去,毕竟在北朝的十年就是他最大的政治污点,此生都不大可能被重用。
……
桓峤将自己拉回现实,眼前众声喧哗,席间管弦丝竹,歌舞不辍,觥筹往来,十分热闹。
此次淮宁之战大胜,大梁向北魏夺回了淮北四州的膏腴之地,宫中宴饮断续了数月,桓峤当然也要参与。
酒过三巡,诸人一面行着酒令,一面谈笑,桓峤方回国,与众人谈天礼貌中带着疏离——是个人都能看出朝廷赏给他的不过是个闲官,与他交谈更多是看在他父兄面子上。
忽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乃是坐在主座稍次的大夫谢彰:“桓都尉滞留异国已久,初回建康,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桓峤听他语气里带着轻蔑,便知道是来奚落自己的,然而他并不想与人起正面冲突,便说道:“虽然身在异邦,桓峤始终心系故国,并不觉得有哪里不适应,回到建康便是回到了家园。”
“听说北人都是被发左衽,不知道桓都尉是否入乡随俗呀?”
这句话太过分了,对桓峤来说,不亚于当众抽他的耳刮子。席上有不少年纪稍大的官员纷纷侧目,皱起了眉头,谢彰却视若无睹,毕竟此次淮宁之役,他的伯父谢宪为帅,可以说是首功之人,他纵然跋扈些,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桓峤却不卑不亢地答道:“峤在北朝难以生计,不仅要亲自务农,农闲时还会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