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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光山(1 / 2)

二月末的庐州已是春意盎然,郎君们陆续出巢春蒐,女郎们也纷纷换上春衫。行走于街坊,可见各色花间裙争艳斗彩,少年郎倚楼打马招红袖。

午后的春晖犹有些灼人,宋迢迢懒怠于出门行走,只倚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读信。

是林叔从扬州城加急陆驿来的书信,如今扬州城的宅邸产业正是他在代为支应。

实则信上内容稀疏平常,只是立春已过,到了耕种的时节,宋氏的各地粮庄开始运作,需要杜氏回扬州城坐镇决策。

宋迢迢读罢,欲将信纸搁回原处,东风越过窗槛拂落案几上的信封,吹出另一页隐匿的信纸。

一张随意裁剪的薄宣纸,想来是有未尽之言无处落笔,这才不得已为之。

她随意捡起,轻瞟一眼,其间寥寥数语,意简言赅。

“长史府何三郎何庆暴病而亡,卒于立春前三日。”

她执信的手僵在原地,忡怔半晌,唤来碧沼询问:“燕娘现在何处?”

碧沼微讶,答道:“燕娘早时候说小娘子想吃阳记的烘糕,拿了牙牌出门去买呢,许是要晚几刻回来?”

宋迢迢未露半分诧异之色,扯扯唇角,“是了,是我吩咐的…碧沼,你去内门守着,待见得他,便要他即刻来秋水轩见我。”

碧沼退出暖阁,宋迢迢枯坐在榻上,看见有梨白的花瓣随风栖在她的袖摆,像是装饰灵堂的缟素。

直至夕照阑珊,宋迢迢仍未等到萧偃,她召回碧沼,径自去找杜氏叙话,秋水轩便是杜氏出阁前所居的闺房,布局轩敞,母女俩各居西、东两处。

西厢恰摆膳,二人遂同桌而食。

宋迢迢一面饮银耳羹,一面向杜氏提及返程之事,话里话外,都是为劝她拖延两日,同自己一道回府。

不想她才起了个头,杜氏便爽快应诺,并未纠葛,让她余下的大堆腹稿讪讪咽回。

宋迢迢有些意外,尔后见杜氏盈盈笑道:“春耕年年都有,偭户们早已熟络,亦有得力的庄头看顾,少有差池,何须阿娘急匆匆赶去。不如在庐州多留几日,你外祖父母年岁渐高,正是需要我们尽孝的时候。”

“况且上巳节将至,施水畔桃林万顷,曲水流觞,月娘又有兄姊相伴,何不乘势游览一番?”

宋迢迢心下稍定,终于露出零星笑意。

杜氏见状,低眉掩住眸中思绪。

饭后,母女俩相携去园中消食,说了些体己话,待得月上柳梢,宋迢迢方才回房沐浴。

她自幼不喜让人侍候盥洗之事,兀自用澡豆搓身、濯发,热水熨肤,缓和她紧绷的心神。

她静下心来思量何庆暴毙之事。

此人作为大明寺风波的主谋,从前在瀚山书院时便与她旧怨不断,彼时她懵懂不解其意,事后细细琢磨,隐约明白他是对自己有意。

只是他心性扭曲,行事恶劣,丝毫不能令人感到少艾之情,反给她留下无穷的阴翳与祸患。

她虽想过让何庆自偿恶果,但在知晓他因头伤受风成了一介痴儿后,便将搜寻的罪证按下不表,决意不再发难了。

毕竟若教何家知晓事情真相,他们护短心切,处于下风的就成了宋家。

可是如今,何庆死了。

何庆是何家后辈中唯一的男丁。

大明寺事发将将三月,他就猝然病逝。

这很难不令她生疑——究竟是那道剑伤过重?还是他不幸害了春温?亦或者,有什么更为隐秘的内情?

不论是何原由,假使何家无意获悉当初的实情,恐怕都极难善了。

宋迢迢心中郁结,披好缭绫长衫,踱步到屏风后用熏笼烘发。

熏笼小巧,外罩竹笼隔热,内置铜造内胆,并不算轻便,且她长发厚密,岂是一时半会能烘干的,故尔常常要碧沼从旁协助。

她挑窗欲呼唤耳房的碧沼,忽听得一阵细微的响动,回眸只能平视少年玄色的衣襟,闻见他披星戴月携来的一身杏花香。

她定睛一看,心几乎要跳出喉管。

“贺偃!”她疾呼他的大名,后又压低音调:“你怎么敢在这穿男裳?!倘叫外人看见,我们都要浸猪笼……”

少年发笑:“大舜民风开放,何曾遵循过这样迂腐的陈规陋习?纵是叫人发现,最多要你嫁与我罢了。”

她冷眼看他,道:“我不嫁人。”

“为何不嫁?”

“我是家中独女,自然要坐产招婿。你将衣裳换了再来见我,我有要事与你说。”宋迢迢绕出屏风,坐在榻旁继续熏发。

空气凝滞少顷,屏风后传来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宋迢迢不忿道:“去盥室换!”

话落,少年已然穿着间裙现身于她的视线,今岁大舜流行石榴裙,孟汀洲开春才替各房裁了新衣,是以萧偃也按例得了一件。

素绢里衬,裙面染红,上印交缠葡萄藤与石榴花组合纹样,将略显昏暗的内室映得格外明晃,更凸显出少年的冶丽。

修眉凤目,恍若玉人。

宋迢迢忽然想,若燕奴是真正的女儿身,该有多好。

或许只有这样,一切才是最合宜的。

她的眸光温软几分,不禁轻声道:“我替你挽发罢,这样松着发髻,不合规矩。”

萧偃摇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道:“你头发这样湿濡,拖久了容易发头风的。”

他走过来,揽起她的发丝,用熏笼细细拂过每一个角落,室内漫起幽淡的辛夷花香。

他的动作很熟练,概因他身份尚未败露前,惯常做这份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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