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金黄的余晖从三楼教室的窗口洒落进来，破旧的木质窗框绿漆剥落，郁欢扎着黑马尾，黝黑的皮肤上生长着几颗青春痘，像是一座座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光打在她发亮的鼻尖，细密的汗珠混着油脂。
空荡荡的教室，她坐在角落捧着课外书，书上是极为怡人的景色，郁欢从未这样认真地去钻研过任何一本教材。
离老师最近的位置，埋在书堆之中，吴惑狭长的眼睛半眯着，两块酒瓶底子盖在上面，这似乎是那一双眼睛看起来很小的原因，打了个哈欠，电子表‘滴滴滴’响了三声之后，一声刺耳的噪音，凳子被拖了出来。
水泥地面上坑坑洼洼，就像是郁欢油性皮肤粗大的毛孔，地上的砂砾就像是郁欢毛孔里的油脂，唯一区别是在水泥地上拖动凳子会扬起一层灰尘，阳光下看去像是精灵在半空中舞动，吸进人的鼻腔，但是没人会在她的脸上拖凳子。
这种笑话郁欢经常跟吴惑说，可吴惑从来不笑。
破旧的蓝色书包，郁欢背上后在地上跳了跳，那重量压得她肩膀疼，沾上几块钢笔蓝色墨水的泛黄校服外套也跟着向上窜。
吴惑皱着眉，经过她的身边，像是在看一个正在表演的小丑，等她跳够了，再伸出手提起郁欢书包正中间的那个提手，分担不可承受之重，郁欢此时像是养殖场里的一只小鸡。
彼时，偌大的校园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了。
这一路常常寂静无声，毕竟吴惑是参加市里比赛的尖子生，而郁欢是模拟考试时选择题四个选项，她却在括号里填上 E，之后迎着暖洋洋的光，伴着‘刷刷刷’答卷声音，在考场睡去的学沫，被风一吹抓都抓不住的那种，她只爱新奇和享乐的事，对譬如学习之类提不起丝毫兴趣。
梧桐正绿，沿着林荫一直走，地上的毛毛虫被踩得爆裂出黑色的浆液，树杆上攀着椿象，茂密的叶丛中一声声蝉鸣，无数只黑色的千足虫顺着路肩缓慢的向前爬行。
吴惑在前，郁欢在后。
她像是夜里盛放的烟花，在这一路上跳跃，郁欢手中的试卷在这昏暗之中格外发亮，“60 分及格，多一分浪费。”撕纸声后，白色的雪片在近半人高的垃圾箱上方飘了起来，答案 E 不复存在，她不需要家长签字，不需要为了躲避父母的唠叨而在改分上多花心思。
吴惑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那感觉还不及他初次看到憨豆。
从小学起，郁欢敢说没有任何老师见过她的父母，以至于九岁那年起便会有一些个‘热情’的男同学，在课间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笑嚷着她没爸没妈，是个孤儿，那时郁欢正站在圈中接受同班同学的热情对待。
每个班中都有许多狗仔，他们能嗅到八卦的气息，郁欢的生平被编撰成小道消息，再经过发酵成为一个个漏洞百出，却粉丝极盛的故事，起初她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做出一系列的反应，最终已不大在意。
汹涌的车潮在十字路口暂时性的休憩六十秒，郁欢从一本名叫《世界地理奇貌大全》的书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又小心翼翼铺平的绿色伍拾元纸币，胳膊肘戳了戳一同等红绿灯，正在发呆的吴惑，“还你，谢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郁欢会找吴惑借钱，那是常事儿，毕竟她唯一能指望上的就是祖母那点微薄的退休金，资金链会断档也是正常现象，好在只要她报出个数字，吴惑没有一句多言便会帮她度过一段青黄不接的时光，这得益于从初中就打下坚实的革命友谊。
其实吴惑根本不记得自己借过郁欢多少钱，也懒得去算她还的到底足不足数，随手将那张展平的纸钞接了过来，攒成团才好揣进兜里，绿灯亮了。
郁欢咽喉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有一刻愣了愣神。
“等什么？”吴惑站在人行道的中央，斑马线被许多匆忙的行人踏过，散着浓重劣质香水的长发甩疼了吴惑的脸，回头时她竟然还在红绿灯下孤零零的站着。
难看的微笑挂在郁欢的脸上，缓缓合上手中的书页，在红绿灯最后几秒的时间里，两个人向对岸奔去，黄灯变红，暮色里霓虹灯光闪烁，深远处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只有隔几米的街灯，耳边响着城市里最普遍的噪音，汽车的鸣笛，路怒者的谩骂，毫无美感可言。
一条四车道将这世界一分为二，郁欢住在一栋八十年代的的老房子里，这里是还没有拆迁的城中村，严格来说连小区都算不上，更不要说什么物业监控安保设施，没有单元门，因此四处都是牛皮癣一样的广告，不知道是谁家晾晒的袜子，大脚趾顶破了一个洞，正以别致的造型躺在下水道盖子上。
一道之隔，路对岸小区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有 365 天不灭的华灯，穿着得体的保安，连物业办公室里的打工仔也必须西装革履，吴惑的母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他的父亲是国企小领导。
他们每次都要在这条路开始地方话别，郁欢转入嘈杂的小巷，几个家庭妇女扇着蒲扇坐在石墩子上，撸起袖子和裤腿，劣质化纤因为汗水粘在背上，楼上的媳妇跟人跑了，楼下盗窃电动车被抓进了派出所，对门偷了她们晾晒的咸鱼，这都是常见的谈资。
每当郁欢路过这一群人，都会热切的跟他们打招呼，并换得一句，“欢欢回来啦！”油煎咸鱼的腥臭味弥散在楼道之中，楼与楼之间又是垃圾堆的腐臭，特别是夏天，以至于每次吴惑来找她，都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吴惑转身进了空荡荡的高档小区，四周寂静无声，喷泉亮着刺眼的白光，抬头时，这一栋楼也不过三三两两的窗口发着昏暗的黄色，透过擦得雪亮的落地玻璃，能偷窥见每家每户的装修风格，显然欧式更受欢迎。
吴惑熟练掏出书包一侧口袋最底处的电子门牌，熟练的按下门锁密码，熟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