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芳容回家的时候菜摊的李娘子正在讲新闻。
“胡大姑娘,正好你回来了,你跟裁缝家的黄三玩的好不是?”李娘子一见胡芳容回来,连忙叫住她说,“我听县东头的王老二说他家黄三姑娘要给人当小,是真的?王老二说他家棉花都开始采买起来。”
茶水铺的赵大娘道:“我也听说穿新衣裳了。”
胡芳容扯出个笑来:“是,她家预备着呢。”说着,胡芳容赶紧加快步子,豆腐店里一钻,没影了。
胡芳容当然知道,这妇女俩得背后编排她什么。
可胡芳容不想理会,伺候牲畜、绣花缝补、打扫家舍、洗衣做饭,胡芳容知道既然回家了就该把活计拾起来,可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躺在自己屋里,静静待会儿,她对胡老娘说了一句,累了,想歇会。
不管身后胡老娘又嘟囔些什么,她回自己屋。
胡家豆腐店有六间房,木头搭的,地方并不宽敞阔朗,胡老爹也常常抱怨,倘若在乡下,只磨豆腐的作坊就能建大大一间倒座房。好在地段好,胡家豆腐店在紫石街县门口,离县太爷的县衙近,治安好,地痞无赖并不敢在紫石街逗留,前些日子县令老爷狠杀一番,死的死,躲的躲,风气更是大为一振。总体来说胡家夫妇的豆腐店是好大于坏的,临街的一间做卖豆腐的门面,一间做作坊,一间是厨房,大徒弟张信是回书肆丈人家睡的,小徒弟商羊年纪小,县城里无亲也无故,胡老爹就留他在胡家睡,厨房里放被褥。
二楼三间房,一间做胡家夫妇的卧房,一间是存放粮食的仓库,一间就是胡芳容的房间,一床一桌。
胡芳容就躺在那张老旧的木头床上,发呆。
胡老娘、胡老爹、黄莲儿、宝琳、黄大郎、金锭子,一个一个人影在她眼前飘,可她不想思考。
一个一个人影全是丝线,胡芳容想,丝线连接着我,他们的丝线扯我的手脚,我的生活会有变化。
我要怎么应对。胡芳容想来想去,想成亲。
好想成亲啊……好想要权力,有自己的地盘,无论嫁人招婿,周围的男性……黄大郎……啧,实在没有看上眼的。木头建房就是不大隔音,胡芳容踢踢踏踏地下楼:“知道啦知道,我下楼,我干活儿!”
胡老娘这才稍稍住嘴,一边大力搓衣,停顿一下又开始絮叨:“一回来往屋里钻,串门儿能累死你就别去,现在在家里,以后在婆家婆婆能骂死你……”
胡芳容撇嘴,不爱听这些话。可也不能回嘴。
实际上,胡家昨晚趁着夜色又来了一场关于金元宝的家庭会议,在胡老娘看来,胡老爹和胡芳容真是把天上掉的馅饼儿往外扔,可她妇道人家怎么能和当家的唱反调,只能絮絮叨叨、碎碎念念地表不满了。
胡老爹和学徒两个挑担子出去卖豆腐,主要受害人就是胡芳容。她瞧瞧天色,还未到午饭的时候。
“去去去,前边儿看豆腐去。”胡老娘赶她。
也是,胡老娘洗衣,前边怎么能没人看铺呢。
胡芳容自然没有意见,胡家豆腐店不大,没有待客的桌椅板凳,只有浸桐油、油光可鉴的大柜台,豆腐板板正正十来板,南豆腐、北豆腐俱全,瓶瓶罐罐的酱清、胡麻香油、醋、辣椒油、葱、姜、蒜,都是全套的,吃豆腐少了调味料可没滋没味,调一碗好豆腐给客人尝一尝,保准能爱上。胡芳容坐在大柜台后边,也不好干坐着,她想,要不要先绣绣花儿?
也不必胡芳容再想,第一个客人来了。
第一个是熟客,面容清秀,皮肤白净,瞧上去二十来岁,穿着葛布长衫,千层底纳的布鞋,打眼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其实是县太爷宅里的书童张缨子。
“半板北豆腐?”胡芳容问。
张缨子点头,笑容腼腆:“嗯,十五文对吧,胡姑娘今日出门了?我看你穿着一身出门的衣裳。”
胡芳容后知后觉:“哦,对。”
因为要去黄裁缝家登门,祝贺黄三姑娘订亲,不同于往日姐妹去家里随意说话,胡芳容还是换了一身好衣裳的。虽说没有金的银的,头发编成双髻,用红头绳装饰,摘一簇路边的迎春簪花,娇嫩的鹅黄迎春花还沾着晨曦的露水,虽然她感觉现在应该蔫儿了。
杏黄色绣花衫,白色细棉布百褶裙,腰带就用红布细条盈盈一束,是胡芳容最体面的一身衣裳了。
张缨子笑:“金英翠萼带春寒。”
胡芳容取来装豆腐的盒,困惑道:“你说啥?”
张缨子解释说:“说姑娘鬓边的迎春花儿呢,姑娘美貌,教我不知该怎么夸,只好夸迎春花儿了。”
胡芳容用手摸摸脸,果然,手烫着了。她嗔道:“读过书的就是有学问,说话好听。”同时,心里难免可惜,素日知道这位兄弟的品行,怎么就不是个平民百姓呢,偏偏是身契在县令官老爷手里握着的。
她利索地切下半板豆腐,一板十五块,切下七块北豆腐,胡芳容另送他一块,都装进他带的食盒里。
张缨子把钱放在柜台上,一数,十七个铜钱。
胡芳容忍不住笑从两颊生,她想说,不必多给两个钱,熟客都要多送一块的,可胡芳容抬眼一瞧。
张缨子的眼睛坚定微笑着,胡芳容也会意了。
拿起布头缝鞋面,胡芳容的手艺当然比不过绣娘裁缝,主要图个心意,胡老娘的娘、胡芳容的外姥姥快要过五十大寿,这是要准备老人家的寿礼呢。胡芳容才动手缝了两针,第二位客人就来了,还是熟客。
正是布庄老板的二郎是也,他进来,一双眼忍不住就往胡大姑娘盈盈一握的细腰上打转,再往上呢。
一张素脸,和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