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眼,语气格外平淡:“巴旅帅想问的是砂田,你是辽东人?” “是,俺是辽人,关外广宁前屯卫中前千户所夜不收,己巳之变受袁爷调令,跟游击曹将军进了关内。” 辽胡子有点自来熟,满脸笑容絮絮叨叨:“最开始给帅爷当塘骑,进康宁跟着戴将军打过几仗,被捡进西番营,旅帅看见烽火就来救你们啦,一刻都不敢耽搁呀。” 辽胡子说了不少好话,井小六脸上依然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只是抬起手掌没说话。 一时间让辽胡子站在城门楼里很尴尬,也不知这抬起手掌,是知道了的意思,还是让他别说了,只能在心里头暗骂这个老陕把总真奇怪。 井小六确实知道砂田。 这是西北从兰州左近发源于明代中期的旱地种植方法。 这里降水量少、蒸发量大、土壤黏性大、风也吹得猛烈,赶上不好的季节,下雨多了就成了烂泥潭,太阳毒了就被晒得板结坚硬,蒸发量大也更容易造成盐碱。 所以人们在旧日黄河河床采集大砂小石,旧河床有植物腐烂,存在不小的养分,盖在加过粪肥的湿润农田上,御烈日、保水分,还能提供部分肥料,减少了蒸发量,盐碱问题自然得到解决。 在此基础之上,耕种在砂石面之下的庄稼有效的保存住水分,根系深扎于土壤层,从石缝中拱出来茁壮成长,使降水量较低的地方,也能保住水分,甚至往年算旱的时候,只要下上点雨,砂田也能丰收。 铺好的砂田,在旱地能用六十年,但五到十年后肥力明显下降,就要再次覆沙。 只是这种方法非常消耗人力,一亩地要用砂石五万多斤,需要一筐筐背、一车车运,当然效果也非常明显,沙田比土田在产量上高一到三倍,即使土田颗粒无收的情况下,依然能保证麦子有八十斤的亩产。 但他一来没心情跟巴桑聊这个,二来不愿见辽东兵出身的辽胡子在他跟前嬉皮笑脸。 因此他顿了很久,才摆手道:“我要给大帅写信,砂田的事你在城里问问,不少人都知道。” 辽胡子原本还想争辩几句,心说你个乡兵把总牛什么,对自己的旅帅这么不尊敬?但他偷瞄了一眼井小六正在编写的长信,那信上全是人名儿和死因。 就在这时,有名百总进来,看了辽胡子一眼,也没在意,只是低声报告道:“将军,冯老三断气了,小五闹着撞墙把自己撞蒙了。” 井小六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张张嘴,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却没说,深吸口气道:“看住世从,别让他做傻事,告诉他,他娘还等着他回家。” 冯家兄弟是他亲自募来的乡兵,知根知底。 冯大老爷是个短命的读书人,过世前生了儿女六个,本来有些田产家境不错,但过世后田地都归了别人,家里每况愈下。 冯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大家闺秀的美人,靠给人做闺房塾师才把孩子拉扯大,但养活得极为吃力,没置办下田产、几个孩子成人后都读过些书认识些字,但远没有走科举的财力,无奈只能干点走卒贩夫的活计。 直到河湟大战结束,挨家挨户分了田地,井小六去乡里募兵,正赶上三十多岁成婚的冯家老大没借着官袍,他便当场把自己的武官袍脱了下来。 冯老太太四个儿,听说井小六募兵,交给了大元帅三个,都是世字辈,名为双、林、从。 冯家老二在开战之初,为了让两个弟弟躲在安全的马道,自告奋勇在城上监视敌军,中了炮弹一命呜呼。 老三后来跟老五一起守马面墙,城下的猛火喷到城上那一瞬间,他把弟弟推到一边,自己却被烧个半死。 救下来的时候人还活着,但井小六有心理准备,烧成那个样子人活不成了。 百总退下了,井小六面无表情地看向辽胡子,眼神看得辽胡子心里发怵:“告诉我,怎么告诉一位老夫人,她失去了两个儿子?” 辽胡子无言以对,然后他就看见井小六指向门口。 他知道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识趣地抱拳退下,去城中寻其他乡兵询问此事。 才刚走出城门楼,就听见室内桌案被人猛地锤了一下。 对井小六来说,自从巴桑率领西番旅抵达战场,这场属于东关民壮的战争就结束了。 他的整个把总部在开战前包括马夫、兽医有六百三十四人,其中六百人来自河湟东关镇的二十个乡保,在募兵时经过选拔。 有一百二十名士兵是他亲自招募的,更多人则由其他百总招募,跟他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知道每个人都身体健康、精神正常、没有前科、无嫖娼赌博等不良嗜好,个个都是分了地的良家子。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保住这份地的代价,太大了。 此时此刻,他的把总部存活三百八十四人,里面有二十六个和冯老三一样,会在接下来的的几天里死掉,还有十七个断了手脚战后要送回家的。 以及三个这会正在庄浪城街上乱跑的疯子。 无牵无挂的井小六不怕拼命不怕死,但这封写满阵亡残疾士兵名单的信,对他来说比死可怕多了。 带兵难,招兵比带兵更难。 突然,有南城墙守军跑来报告:“将军,大帅,大帅从南边来了。” 这个消息令井小六立刻来了精神,他要把发生在这里的事告诉刘承宗,至少为阵亡士兵的家眷多争取一点赏银。 尽管他心里知道,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