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泛张嘴想说什么,楚淮英却抬手打断。
“你先别说——这话我还从未倾吐过。你真是个怪人,竟然让我愿意将这些全盘托出。”楚淮英紧锁眉头。
她看向成泛,轻轻道:“我知道你会说些什么。譬如男女生而有别,男主外女主内乃天经地义,又什么女子贞静贤顺为佳。可是有什么区别呢?”
“在他们看来女子不就是用来生育的么?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成泛悚然一惊,“你做了什么?”
楚淮英笑了,在这昏黄的油灯映照下,她的脸庞平和无比,如同在于亲近之人闲聊。
“不过就是自行绝子,永无后患而已。”
平平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像今夜穿过山林时蜿蜒无声的水流。而正是这份无声让成泛说不出话来。
然后呢?
成泛能够想到一个妙龄的女子,在长年累月的轻视里,痛下决心。或许震慑到了追子的夫家与卖女的娘家,之后再也无家,流落缤山。
她不知道楚淮英是如何趟过这段深水的。
她问:“就只是自己喝下了?”
“你说什么?”
楚淮英看到灯光之下,面前显得清秀的年轻官员,轻声问她:“没给那男的灌药吗?”
楚淮英霎那笑出声,“没有,不过和离后某日,他被扔出赌场,我把他套头打了一顿,半死不活,后面那玩意不中用了。”
成泛也笑了。
这才是她所认识的楚淮英,就算在当时重伤的情况下,她也要给那些人不好过。若她是这般忍辱负重的受气女子,她还怀疑认错了人。
楚淮英直直看着成泛,成泛诧异地抬手抚上面颊,“这样看我作甚?”
楚淮英靠近她,直截了当:“你是女人。”
成泛手握成拳,抵在楚淮英肩上,阻止她上前,没有一丝被说破的尴尬:“怎么说?”
楚淮英抬臂隔开她的拳头,“你暴露的地方太多了。”
两人隔开三步之远,能看到彼此的神情。
“首先,如果是男子,听到我方才的话后会大发雷霆,就算冷静,也会说我有违天和。而你,却无动于衷,司空见惯。”
成泛反驳:“山主以偏概全,世间之人众多并非都是这种看法。况且,万一我是脸偏瘫难做表情呢?”
楚淮英不屑轻哼,“那你摸脸怎么说?一般男子自诩为英雄男儿,绝不会因人质询而轻易怀疑自己。”
成泛平平道:“也要允许一些男子有爱美之心。”
“想必山主也看出来了,某全身上下,唯有一张脸还能看得过去。既为上天之赏,父母恩赐,那也只能生受这种福气。”
楚淮英不说话了,似乎被她的大言不惭给震到。
她将油灯往前照了照,上下打量一番,“你确有资格这样说。”
“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过去那么多年,我楚淮英的预感从未有过偏差。”
成泛不接话,只是问道:“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么?”
楚淮英转身往前带路,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的声音也亦浅亦深,“若你是男子,我不会和你说这些。”
成泛也不再追问,若有所思。
快要登上山顶,成泛问道:“可你方才问我是否经历过家人阻拦我上学堂、强迫婚嫁。”
“是啊,伪装成男人的女人,某些时候比一些男人更难对付。”
成泛疑惑,“对付她们作什么?她们只是穿上了男装,却还是女子。”
“权贵阶层无男女。就是门下走狗,也有仗势欺人的气焰。而她们通晓男性的规则后,玩弄心眼、欺压起别人来会更加上道。”
待再上个坡,眼前骤然明亮起来。开阔的地面上是一个中型的练武场地,每隔一丈,立了火把,燃得正熊熊。里面是一些短打装扮的女子正在练功,拳头出时,虎虎生威。
楚淮英绕着场地走了一圈,厉眼如隼,指点道:“张斜月,出拳要狠,别软绵绵的!”
“陈芙蓉,踢出去要有劲,别害怕摔倒。你要想那是抢你钱财的地痞流氓,使出力气来!”
“你左右看什么彭四娘?这套拳法是练熟了么?”
……
成泛站立在场外,看着里边楚淮英神色严肃地指出众人的问题。
她问道:“山主每日都会上来把关进度么?”
站在旁边的方嫂子说起来也是唏嘘,感慨道:“这三年来,除了实在走不脱的时候,阿楚都会亲自盯着训练,每到月末还要设置比试。”
这份用心,可谓太深。
“那嫂子是因何上来的?”
方嫂子往外遥遥一指,黑夜中看不出是在另一座山中的哪处。
“我是那边的人。从小吃得多力气大,十一二岁就比成年男人大力。二十多了也说不上亲,正好这边找厨娘,我便离家到这来做活儿了。”
“后来和这山上一个姓方的男子看对了眼,他不嫌我粗笨我也不嫌他竹竿子一样风吹就倒,也就这样搭着过了几年日子。”
成泛好奇,“原来这山上原来也有力气不大的。”她暗自琢磨,总不会这个姓方的男子还是一个文弱书生人物吧。
方嫂子和她唠嗑,“哪能呢?要不是他好歹沾亲带故,不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早就被赶下山了。”
“就这样后面生了病也被嫌弃着,要不是我一个顶三两个,既能肩挑背磨又能做洗衣做饭,保准一起扫出门去。”
“那方叔后来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