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调阁里每一年都收来不少丫头，容貌最上等的留由石清英管教，容貌稍次的就交由下一层挑选。楼里把姑娘们分成四等，一等的书寓，二等的长三，三等的幺二，四等的野雉，石清英管着的便是第一等的书寓。
清猗来的那一年，石清英已经挑了一些丫头了，加上清猗和另外两个丫头拢共十一个，此时她们年纪还很小，由石清英和楼里的其他女管事亲自教她们歌舞诗书。
有屋可住，有饭可食，有衣可穿，教习的女子也都绵言细语的，或许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太安生了，几个丫头逐渐放松下来，有的在习舞背书上便逐渐有了懈怠。
“清猗姐姐，你还在看书吗？过来和我们玩吧。”小丫头在远处唤她，清猗拿着书卷摇了摇头，她一人坐在床铺上默背着诗文，背完了便下床看着纸窗上的影子练起今日习得的舞。
其余的丫头们也习惯了她这般，又嬉笑着闹作一团，玩累了便到桌前拿起糕点就着茶水吃。
“我真是好命，能来到这神仙一样的地方。”有个丫头道，“从前在家里头，哪里吃得上这样糕点，哪穿得了这样的衣裳。”
“是啊，这样过一辈子真叫快活呢。”另一人附和道。
“哼，哪里那么容易。等我们到了年纪，就得和她们一样去给人挑着到屋里去……”有年纪稍大些的说。
“去做什么？”小丫头追问。
“做什么？问你清猗姐姐去吧——”女孩掩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清猗，你何必装得那么认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签了卖身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凭你那张脸，将来还怕没有客么？”女孩道。
清猗并不应声，自顾自地抬手转身，一遍遍练着舞。
女孩有些恼了，觉得丢了面子，拿起糕点便向清猗砸去。白色的糕点砸到清猗背上碎裂开来，掉了一地渣碎。清猗终于抬头看她，明明岁数不大，那双眼睛却像是常年浸在冬日的湖水那般，冷冽得叫人心生惧意。女孩僵在原地，然而清猗仍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了看她，弯腰捡起地上碎成几块的糕点，一点点吃进了肚子里。
她吃那糕点时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小丫头却忽然想起在几个月前，她在家里因为偷吃了一点米粥被娘用棍子抽打了一整夜，娘打得那么狠，骂的那样凶，她那时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哪里敢想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吃到这些精致的点心呢？她忘记了，不过几个月，她就完全忘记了从前过得是些什么日子。
“好了好了，我们该睡了，明日石嬷嬷还要看我们跳舞呢。”那女孩身边的一个丫头说道，冷凝的气氛缓和了些，大家纷纷点头附和。清猗把地上的碎渣收拾干净，而后洗漱上了床。她阖上眼，回想着方才背下的诗文，逐渐陷入梦乡。
冬日的山林那样静，二女只能听见自己和沈束踩进雪地时发出的窸窣声。那只野兽突然冒出来时，二女惊得向后退去。沈束却面不改色，他就站在那野兽面前，瘦弱的身躯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它一口吞下。
“快跑……”二女慌乱地伸手去拉沈束，却被重重甩开。
“滚远点！”沈束冲她喝道，而后抽出一把刀来，向野兽冲去。
二女被甩开后，没能站稳趴倒在了雪地上，她听清他的话，于是向后跑去。恐惧涌上心头，她一边跑着，一边流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不知道她和沈束能不能活下去。
二女在远处停下了脚步，她回头去看，看见那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剩下一人一兽在搏杀。
不知过了多久，泪眼模糊中，她好像看见大片的血红染上了雪白之地，那只野兽倒下了，黑衣少年笔直地站在那里，朝她的方向看来。
二女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跑近了，她终于看清浑身沾满鲜血的他。她的身子不断地颤抖，快速跳动的心还是未能平复，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有什么好哭的。”沈束不耐烦地说道，半蹲下来，将刀插进雪里而后抽出，让那刀刃上的血擦在雪上。他冷眼看着那头黑豨，站起身拽着二女便继续向前走去。
二女用力擦去泪水，嗓音发涩：“对不起……”
沈束没有理睬她。
二女拉住了他的衣袖，衣袖上的血水沾到她的手上，粘稠的感觉、令人作呕的腥味。她小心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沈束笑了一声：“不过一头黑豨，还能叫我受伤？”他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就该把刀给你，让你杀一次。要么你死，要么它死，人为了活，什么做不出来？”
“……你杀过很多吗？”二女低声问。
“你猜猜。”少年弯眼笑着，笑里掺着一点恶劣，“我杀过多少东西。”
天亮了，清猗眨了眨眼，从床上坐起来。身边的小丫头仍熟睡着，清猗握了握手，似乎再次感受到了那血的温热粘腻。
“啪、啪、啪！”
石清英微笑着看完一场七颠八倒、参差不齐的舞后，拍了拍手示意她们到跟前来。
小姑娘们有些不安地垂头，等着训斥。可是石清英从来不会训斥她们，她向来带着笑，叫人觉得可亲。还没有等石清英开口，房门就被人推开了，来人便是清猗第一次见到石清英时，站在石清英身后的那个声音动听的女子，她管着二等的长三，平日里也是由她来教姑娘们唱曲，名叫清歌。
清歌笑着越过她们，伸手攀上石清英的肩问道：“好姐姐，可是看好了人儿？”那声音真是叫人觉得酥麻，只想着一直听下去。
石清英任由她攀着，一开口便说了六个名字，而后对清歌道：“这六个你带去吧，若你不喜欢，再给清艳。”清艳是掌管着楼里三等幺二的，平素教她们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