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夏离开江州的前两天,一直放晴的天空突然就变了天,九月的天气,江州很少会有这样的倾盆大雨。
看着绵延不绝的雨,和周围三五成群一起的人,而自己身边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只箱子,林至夏想起网上的段子“为什么分手总是在下雨天”她扯开嘴角笑了笑,可笑着笑着脸上有点湿。
站台上不能打伞,所以中间挤满了避雨的人,天色很暗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而脸上的湿润让林至夏分不清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胡乱拍在脸上的雨水。
是的,眼泪。
林至夏上高铁之前,最后往回望了一眼。这个城市啊,她曾经带着多么大的期待来的这里啊。
她在这里的九年里,哦,今年第十年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真的从这里离开。
或许总要回去的吧,像落叶归根,像倦鸟归林。
高铁开得很快,车外的景色一帧帧倒退,来时还是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车厢里人挨着人,有飘香的泡面,有小孩笑闹的声音。
闭上眼睛,一幕一幕都是从前。
“妈妈。”林至夏走出出站口就看见了站在栏杆旁的妈妈,笑了笑伸手抱住她。
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岁月好像在她脸上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很小的时候,林至夏常常盯着妈妈的脸看,羡慕,怎么自己就没有遗传妈妈那样的美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安霞拍拍怀里林至夏的后背,泪眼朦胧。
云城比江州要凉快一些,可是盛夏的傍晚风还是会带着落日的余温,热空气一卷一卷,一浪又一浪涌来。
蝉鸣聒噪,而妈妈切的西瓜清甜。林至夏洗了澡舒畅的躺在沙发上。
“怎么样,回家好吧!”
“没有,是有妈妈真好。”林至夏蹭着妈妈的肩膀:“妈妈,明天我们再去检查一下吧。”
“我不要去。”原本还言笑晏晏的妈妈,嘴角慢慢下来:“我不想去。”
像倔强不听话,又像找不到能依靠无助又委屈的小朋友。
“我陪你一起嘛,妈妈要让我留有遗憾吗?生了这么大的病,现在才告诉我,我都没有尽到做子女的责任和孝义。”
她在江州很少会回来,读大学那会儿过年会回来,后来读研后工作后,就连过年都很少回来。
一来医疗行业没有假,二来,她更愿意留在江州。
每次林至夏说让安霞搬去江州,安霞就会带着云城好吃的特色过去,在那边小住几天然后就说着住着不舒服收拾东西要回云城。
她说:“你爸爸想让我留在云城的,我走了,他又该发脾气了。”
林至夏一直不能理解,妈妈为什么会一直忍让着家暴她的父亲,但是她不敢说也不敢问。
父亲死后,林至夏记忆里扬起的巴掌,仍旧未曾落下。
她没再说过让妈妈搬过来的话,她知道,某一些方面,那些执着她和妈妈一样。
“我不想化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那里。”安霞低着头,把情绪全部都隐藏在侧脸拉出的阴影里。
林至夏看不见她眼底的浓厚的悲伤,安霞起身扶着桌子的那一刻,林至夏才真的觉得那个漂亮的妈妈,从前为她两地奔波的妈妈,真的老了。
“我在啊,妈妈,我会陪你。”林至夏也起身,走到阳台上,抱住妈妈。
“不回江州了?”
“不回了。”
林至夏抬眼看着河对岸亮起的万家灯火,声音很小,像叹息,飘散在风里。
其实她也没多喜欢江州,只不过那个不算约定的约定,让她在那里,一等就是那么多年。
不回去了,她说给妈妈听,也说给自己听。这么多年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再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继续无助的等待?漫无目的的寻找?再这样来一遍,林至夏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做出完全相同的决定。
不知道是换了环境的缘故还是有些认床,林至夏一整夜反反复复的醒来,又反反复复的睡去,迷迷糊糊睡不踏实。
好像做了很多梦,断断续续,光怪陆离,林至夏记不清,却总觉得熟悉。以至于早上起来的时候,林至夏白皙的皮肤下黑眼圈尤其明显。
“妈妈你不能吃东西,要检查。”
看着满桌的早餐,林至夏以为妈妈又反悔不想去医院。
“我不吃,你吃。”安霞笑呵呵的,看着林至夏。
吃完饭,林至夏带着安霞去了医院。医生说得很直白,不化疗三个月。
三个月啊,林至夏想。
如果妈妈自己想得开,也够了。
最开始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下夜班睡了一觉刚醒。拿着手机看着妈妈发来的检查单照片,她愣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反而妈妈来电话安慰她,没事没事,都会到那一步,不过提前了而已。
她也跟妈妈说过去化疗,去治。可是妈妈好像铁了心,不肯。
生不对,死不起。以前一直觉得这句话悲壮,她曾经轮科时到肿瘤科待过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要活下来需要承受的有多么煎熬。
一念放下是容易的,但是不辜负自己背后无数双注视的眼睛而死去却是艰难的。
如果,当死亡成为一种救赎时呢?
死亡即救赎。
是那些癌症患者沉默肃静的面孔,是他们接受治疗后痛苦不堪蜷缩在一团不堪一击的模样,让林至夏无疑了这句话的意义。
不是凉薄,不是寡淡,而是在癌症的世界里,生存和毁灭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是根本没有一点点回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