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边……杀敌……”
这个破败的、垂死的老人眼中迸发出令人灵魂震颤的炽热光彩。
“守边……杀敌……”
城外传来重重击鼓声。
萧景行起身,走到门口时站定,再次回过头,看进那双满是血丝的眼里,他的动作被投在门前的灰地上,拓成长长的影。
“属下遵命。”
用两人可闻的音量留下这句话后,他提枪向城门走去,不再回头。
那一日,残阳似血,号角震天,他不知自己的枪|刺进了多少人的身躯,只是在敌人退去后,恍然抬手摸了一把脸上溅起的鲜血。
新的一役,镇北军胜了。
捷报传回,百姓未来得及欢呼雀跃,又有出人意料的消息传出——新皇派使者前往北疆向契丹求和。
“愚蠢。”
清冽的嗓音并未遮掩讽意。
侍从惊讶地看向身边的男子,他身着一袭影青色衣衫,形制简单的衣裳被他的身姿容貌衬得如同仙人羽袍,不惹尘埃,倒是看不出他会吐出这样两字。
早听闻这位大人文采斐然,论述鞭辟入里,在官场中进退有度,不曾听说与谁有过罅隙,谁知竟会毫不避讳地用尖锐言辞谈论帝王。
何潋不在乎自己短短两字引得身边人思量万千,他的目光越过庭院凋零草木,越过百里枯野,描摹着模糊伫立的连绵峰线。
那儿该有一座关城。
不能退。这是他唯一的心声。
萧景行没有听命休战,他抓住被委派讲和的使者,将他关了起来。朝廷派人再劝,他一概不从。于是新皇以他抗旨不遵、蓄意破坏边疆安稳为名将他撤职,治以死罪,宣称将要派兵捉拿他归京。
“怎么办呢,宛姐姐?”
从方才起,苏锦双就满面愁容,绕着厅缘走了一圈又一圈。
“这皇帝!此时不对付外敌,反倒跟着蛮人一块儿打自己人了……”
小姑娘面色和言辞皆满溢愤懑,一会儿碎碎念叨,一会儿又提高了嗓音。
安宛眉梢也凝着愁绪,她依旧安慰道:“相信他吧。”
苏锦双似是走累了,她叹了一口气,坐下道:“不瞒你说,虽然我从前就经常口上损他,可我总归是信他的,不管多难的局面,他总能化险为夷。”
“这次也是一样的吧,他可是祖父的亲传弟子,我们苏家的……骄傲啊。”
她眼中亮起星芒,很小声地说道:“我有时很羡慕他,我也想像他一样,像祖父、父亲叔伯、还有哥哥们一样,我能上战场,而不是苦苦在这里等边线来报。”
安宛摸了摸她的头,轻柔而有力地答:“那就继续磨练武艺,精读兵法吧,用行动来说服世人。史书记载,古时有威名赫赫的女将军,前几朝也有女子领兵的事例。锦双,女子从来不比男儿差。”
苏锦双似置身于江面的一叶扁舟上,四面皆是浓浓江雾,突然一阵清风吹来,视野一片清明。
“宛姐姐,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这些话的人。我爹娘一贯宠爱我,他们只是想让我无忧无虑地长大,嫁去一户好人家。”
她眼神坚定,隐隐可见泪光。
“你的话我记着了,”笑容在她娇艳的脸上绽放,“如今的北疆还是先靠萧景行他们了。”
“我眼下还有一个他交代给我的任务。”
“是什么?”
“陪着你,给你解闷,不让你为他烦忧,等他回来迎你做媳妇。”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念着,又不由咕哝:“还真是便宜他了。”
“宛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还在北疆的时候听闻你们定亲了,我每天都在和身边人夸你。”
“快点成为我的嫂子吧。”
安宛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没有言语。
北境前线形势每刻都在变化,萧景行刚达永昌城那一日,镇北军击退了契丹军队,士气激增,此后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守住永昌城后,镇北军有意重新收复已失的两城,策划了几场进攻,皆未能奏效,契丹军队似乎早知其打算,不仅未中计,还借机反制。一个多月以来,两方拉扯,互有胜败,天气越来越冷,战事迟迟不能终结。
是夜,镇北军几位将领再次聚在营帐中商议,决定将兵力分为东、中、西三路,先由东西两路军吸引敌方战力,并形成夹击之势,再由中军主力给予强劲打击。
第二日,萧景行率五万人向契丹驻地前行,这些时日作战中敌方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因此他此番作为引饵领兵东路。
他们在凄厉狂风中走了许久,一路上都安静得诡异,明明本该遇上敌军了。
“不好!”
萧景行停下脚步,高声吼道:“我们折返——”
凌冽的大风夹杂无数羽箭从背后刮来,阴沉了一早的天际落下片片鹅毛似的雪,俱是漫天洋洋洒洒。
“人数不对,”萧景行咬牙,“原来不只是契丹,还有……”
梨花木小几上摆的九瓣莲花茶壶中飘出了纱带似的白汽,在空中辗转后渐渐消去。
一只白瓷般的手提起茶壶,将其中的茶汤缓缓倒入茶盏,随之一股清和之气溢出,似钟山川之灵,吸入后只觉心体皆被淘涤。
“是方山露芽。”
“嗯,你最爱的茶。
“你有心了……”
“小宛,你有心事。”
“我……”
“是为了,他?”
眼前人的目光变得有些执拗,又像是不甘。
安宛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