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漪回头看了一眼施家院子。
屋前的桑树枝叶繁茂，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清白日里浓郁墨绿的颜色，只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如今是真得要离开了。
“出发。”
施漪下令。
一群人趁着夜色，无声地沿着村头土路离开。静谧里，只听见木头车轮咯吱咯吱的声响，渐渐有小孩儿开始啼哭，慢慢地妇人们也开始跟着抹泪，所有人都在被离乡的愁绪冲荡着，却没有一个村民回头。
不是他们心志坚定，知晓既然离开，就别回头的道理。
而是他们全都伸长了脖子，震撼地看着前头施家的那串葫芦娃车队。
论当家，还得看人张槐花。
这两日时间，都是张槐花和施大牛两口子在筹备逃荒物资。施漪拿买了头牛，又买了二十袋粮食，施大备了头驴，又和施漪一道订了些竹筐推车。施三虎则是个老实的，爹娘和姐姐吩咐做啥就做啥。
看着已经是足够周到和奢侈。
可他们三个小辈的手笔比起张槐花，却是着实不够看。
张槐花和施屠夫两口子，多年来攒下可观积蓄，原计划着是供施大科举，供施三虎武举，再替施漪备嫁妆，替两个儿子起码在县城乃至府城娶妻生子的。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施大这些年，就愣是童生考不上，施三虎也是年龄小，远不到参加武举的年纪，施漪本来要出嫁，可叶家哥儿昏迷了。三个娃子愣是没给爹娘，留下一点花钱的机会，导致夫妻二人只能闷声发大财。如今卖房卖铺又卖地，手中更是阔绰的不得了。
该花钱的时候就得花。
趁着粮食还能买得到，张槐花这几天除了去往县城，还去往不同乡镇的不同集市，分批大笔采购了大量物资。
柴米油盐姜醋茶，乃至周老头吩咐的常备草药，她都购下了。
总不至于在还能买得到东西的时候，抠着省着不花钱，最后留着银子没命花。逃荒路上，宁滥无缺，张槐花可不指望让自家，在逃荒路上因为缺粮少水而饿死。
鉴于东西越买越多，张槐花干脆大手笔地又购进了三辆牛车，每辆牛车后面还拖着一辆配套的平板车，平板车后面再添上一辆小推车。
加上施家本就有的那辆牛车，施家五口人，四辆牛车一头驴。
每辆牛车后面，除了牛车本身巨大的车架，还用四股拧成麻花的粗绳栓着一辆平板车，平板车后头再缀着一辆小推车。就连施大的那头驴，都被张槐花绑了平板车，又在平板车后拿粗绳绑了小推车。
而今正式逃荒，施家几头牛最先出发，打头带路。
四头牛，一头驴，再加上叶家那头被张槐花同款布置的大黄牛。
连上平板车小推车，一字排开走在乡间小道上，葫芦藤似的一辆接一辆，绵延不断，蔚为壮观。
“乖乖，还可以这样啊。”村人震撼不已，连背井离乡的离愁都因此被冲淡。
瞅瞅前头的五头牛一头驴，再瞅瞅村中队伍护在中间的九头骡子和毛驴。还有村长家的那头驴。
牛牛牛驴驴驴车车车骡骡骡。
再配上每家每户舍不得杀的，抱在怀里咯咯乱叫的老母鸡，还有几家养的，那两条蹿前蹿后不时嚎两句的土狗。
他们北溪村，可真是豪横啊。
这荒逃得，似乎也没多艰险。
起码老人和孩子，都坐在驴车上，前头还有高大威猛的施家车队在开路。至于他们男丁和青壮，是一人推着一辆小推车，腿着走的。有得疼媳妇的，还得推着媳妇走，的确有点累。
可他们过去一直这样的。
谁家赶集去县城，不是腿着走。难不成还花钱坐牛车么，真是美得你懒死你。何况他们小推车上，可满满当当都是新收的麦子呢。
这荒逃得，真他娘的自豪啊。
施漪架着牛车走在最前面。
牛车是她自己买的那一辆，她买的牛质量好。原本她是买给叶家的，后来张槐花又买了三头牛，她就去叶家又给换回来了。
“二虎，要不要找个村里人坐在你车上，同你一起驾驶牛车赶路，也好给你壮壮胆？”出发前，张槐花问她，“找的话，就找李木匠家几个男人吧。他们人高马大，能壮声色。”
“不必。”施漪拒绝了。
邀请村人同坐，就暴露了胆怯。
领头的人胆怯，便带不起队伍了。她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样子，这样才能给予村人前行的勇气，抚平他们前往未知的忐忑和不安。
“你不怕？”张槐花惊讶，有些懊恼：“原本是让你爹同你一起打头开路的，怪我采购没刹住手，买多了牛。现下咱家那么多东西，必须得一人一辆车跟着，否则全交给外人来看管，不出两天就没了。”
“没事的娘，你忘了我有多大力了？”施漪眨眨眼，“就是豺狼虎豹来，我也不怕的。”
“好！不愧是我施大牛的闺女！”施屠夫拍手，“你就让二虎自个儿开路，咱村那么多人，还有我，就在后头跟着呢。”
“可——”张槐花担心。
“姐儿大了，是时候该锻炼锻炼了。”施屠夫大笑，“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早一个人来回府城多少趟了。那时候也没牛车，全靠两条腿走着赶路，饿得时候，夜里还去坟堆刨过祭品吃，她这才算什么。”
“谁家锻炼姐儿，是锻炼这个的。”张槐花翻了个白眼，却不再说话了，只是眉间仍有忧色。
“娘，放心吧。”施漪笑。
张槐花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