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宋府过小年。
行吟图已做好给孔家送去,皎皎踏出待了许久的后院。宋景明公务正忙,日间众人便各在自己屋里用膳。
午后,宋老太太叫厨房将诸色干果、蜜饯摆了一桌。叫几个亲近丫头陪自己小坐:今年冬天格外冷些,能不出门便好生在屋里带着。穿得少,着了风寒,可不许进我这屋。”
措辞严厉,语气却极柔和。众丫头知她好意,齐齐笑着应是。
众人抹了会骰子、骨牌,有些困乏。炭火烧的旺,屋里有些燥。
忽有小丫头通传,清和院的杏枝来了。
轩门微开,锦帘掀起,馥郁香风袭来。未见其人,先见一捧红艳艳梅花。昨夜微雪,有些梅上沾了一二,让屋里热气一打,迅速消融,变做晶莹水珠。
“今日城东大青山诗会,少爷拔了头筹。庆丰寺住持送了两束红梅,少爷还在更衣,叫我先给您送来了。”
那梅枝极长,又数目极多,杏枝勉强抱着,盈盈拜下。
宋老太太叫人接过插瓶,杏枝这才喘口气,谢老太太赏,往绣墩上坐下。
宋老太太见她累得一头汗水,气息有些跟不上。便不同她搭话,自起身去看那梅枝。
梅有多色,便红梅亦不止一种。颜色参差一点儿,便价差千里。庆丰寺特有几株玉蕊朱砂梅,为别处所无。
这梅极怪,移至别处便不成活。花瓣火红,而蕊近和田玉色。艳淡相冲,为文人所重。
诗词唱和多有赞此梅者,然以其稀少,又生名寺,贵胄富室常百金求之而不可得。
如今宋府一下得了两捧,可见住持用心。摆在厅堂,只怕比什么珊瑚玉树还要体面。
宋老太太看了又看,面上笑意一直未歇。伸手轻抚花瓣道:“我家从前也有几株梅树,没这个精巧,也极好看。我做的第一幅绣样,便是消寒图。一根梅枝,九朵梅花,朵朵花上九瓣。从冬至起,一天绣一瓣,绣完冬日便尽了。”
正说着,帘子一打,宋子星笑着进来:“听说祖母这儿正摆席,我没叫她们通传。”
众人微微惊讶,齐齐站起来。
宋老太太见他换了家常衣裳,还带着风帽,笑着上前替他摘帽子:“前儿才夸你大了稳重不少,怎么忽又促狭的跟个皮猴似的。
宋子星收了笑意,目光清亮:“我每回来祖母这儿,总不见家常模样。规规矩矩的倒像在书院,这回冒失,是我不是。”
宋老太太笑着拍他:“什么家常模样,不过是和这些丫头们玩罢了。”
宋子星不答,向屋内众人挨个看去。到皎皎时,顿了一顿,像要说什么,但又止住。
他神色端凝,皎皎却有些脸红心跳,便低下头去,只瞧着桌子出神。
宋老太太着人另搬椅子,引宋子星坐在自己身旁,又命众人坐下。
自己伸手,取了把松子,递到孙儿跟前:“你从前最爱吃这个。”
宋子星心里感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祖母总是想着孙儿。”
“我只你这么一个孙儿,也只能想着你。”宋老太太笑着打趣儿。
宋子星有些怅然,无语垂首。
宋老太太见孙儿这般,不欲叫他伤神,岔开话题:“正说消寒图,你也学过画,我瞧书房那几幅样子不错。你便将这红梅描一幅,挂我这屋里,我见它,便记着你孝心了。”
宋子星原要推辞,抬头见祖母慈和目光,很有些说不出话,便默认应下了。
“择日不如撞日,这花开得正好,今日便画吧。我正要看《南华经》,皎皎你抱了花同他去,搁下花找了书来给我,闹了这会子也乏了。”
皎皎应下,早有人将花分做几瓶。皎皎素知宋老太太心意,便捡了素面无纹的那瓶抱着。宋子星起身告退,有小丫头替它们打帘。
书房原是联通二院的,平素不锁,只拿门闩挂着。开了门,也有道锦帘。宋子星自然而然地替皎皎掀开帘子,侧立在旁等她进去。
皎皎有些受惊,无奈手中抱着花束,只好当作未见,举步进去。
屋里有雕花方几,正合摆花用。皎皎将手中花瓶放上,拿下原有瓷瓶,转身欲走。
宋子星忽而开口提醒:“妹妹,《南华经》”。
皎皎方觉自己紧张下,险些忘了拿书的差事。
宋老太太的经书单捡了个架子搁着,南华经恰在最高一层。皎皎个子还没长成,每每要取要放都要拿小凳踩着。
寻常无事,如此并没什么不妥。今日宋子星在场,再做此举,她忽有些不好意思。
站在书架前,略比一比,踮踮脚终究够不着。正心生丧气,要去拿小凳子。宋子星忽走过来,长臂一伸,替她拿下了那本书。
大约为取书方便,他并没故意同她拉开距离。两人斜侧了个半身,中间堪堪可站一人。
少年长手长脚,眉宇清明,衣袖间带着淡淡松柏气。若有若无,似有衣角滑过她面颊。
皎皎自觉脸必是红了,接过书,道声谢,便要退出去。
他忽而叫住她:“妹妹同祖母相伴日久,最知祖母喜好。劳妹妹替我墨些墨,调回色。”
他素来谦恭有礼,待她比旁人更不同些。每每说话,都持商量语气。今次如此不同,沉沉稳稳,平平和和的声调,听在人耳里却极有力道。
皎皎心跳得快了又快,未及说话,便听他又道:“我见妹妹所绣锦屏极好,大约并非取平常所用定色,而是拿诸色混就。妹妹于颜色一道,极有天分,瞧着竟比我更强。替我调些朱砂,也不负这红梅了。”
皎皎心里动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