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母、郑姑父往几个泼皮、无赖亲眷家逛了逛,愁意更深。
泼皮无赖们,本就不听父母管束,更兼悖逆亲族。却不许旁人指点自己所做恶事,闻得郑家夫妇所为后,怒意中烧。
干脆撕破了脸面,横行无忌起来。成日只在郑家门前游荡来去,于日声月落时,高声唱些淫词艳曲儿。
跟蝇虫似的,赶赶便跑远些,不赶便驻足停留,乱飞乱晃。
郑姑父和耿衙差说了此事,耿衙差在郑家侯了几回,却早教泼皮派的暗探知晓。
他来,郑家门外便一片干干净净的,没个人影。他不来,那伙泼皮便如飞蝇般流窜。
这般日子过了十来日,郑氏夫妇已近忍耐极限。
花枝巷里的常家,也正私下秘议。
张娘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混账玩意儿,只欺负郑家好性儿,若敢来咱家门前闹,看我不叫他们摔个狗啃泥。”
常老爷常昌小心翼翼地劝她:“娘子息怒,这些泼皮不过小打小闹,不敢闹出什么真格儿。不然早叫捉了去,哪能留到今日?”
张娘子紧蹙了眉:“娇娇那孩子,我看好得很。生得好,心细,又有见识。从前觉得太急了,不好贸然提亲。如今她家陷于危难,咱们替她解了这个麻烦,再去提亲,岂不顺顺当当,又堵了那些人的嘴?”
常老爷,常昌有些犹豫:“你不怕她从前真给人做过妾室、姨娘?”
张娘子瞪了丈夫一眼:“叫你平日多读些书,或往府城逛逛,别老守着几块地不放。我听说哪朝的皇后,从前还是嫁过人的呢。依那孩子的品格,便做过什么,多半也不是自愿的,英雄不问出处,又有什么呢。”
常昌见妻子如此,恐她气着,连声应诺:“娘子说得是。”
张娘子抿着嘴,从鼻子里哼出口气。出去寻了儿子常福来:“从今往后,你早晚各跑郑家一趟。当着那些无赖的面儿,说我叫你给郑家送东西。”
常福有些迟疑,但见母亲在气头上,不敢顶撞,勉强应下。
也是该着没缘分,常家这法子,一回都没用上。
这日晚间,娇娇收拾屋子。
想起箱笼顶上的风荷举,有些出神。
早说要给燕啭姐姐送东西,一直为没想到合适的祝词放着。
兵荒马乱了这些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好些日子没习字,不知便要提词,可能写好?
她这么想,便起身往书案旁,磨墨练起字来。到底多日不练,写了几个,怎么都觉得不好。
便打开妆匣,取压在最底下的那《卫氏和南帖》来。
“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这是晋人钟繇赞卫夫人之语。①
轻盈如仕女簪花,典雅若仙娥望月。②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喜欢习画更多些。如今年岁渐长,心境变迁,竟渐渐悟出些书画一体之意。③
娇娇凝神,将那帖子好好摹过一遍。
写完时,外头已打了三更。
她近来常因际遇心神难安。
这回临字,竟像入定般浸于其中。但觉身外无物,天地间,唯笔墨泼洒。
果然,书画能陶冶心性,悦人心神么?
娇娇临完字,但觉心神一清,上榻沉沉睡去。
月隐星沉,天还未明,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一辆马车碌碌从官道上使过,车夫走得急,“嘚儿,驾!”呼喝间无数沉泥飞扬。
马车驶入小镇,打破了观河坊的沉寂。
“何姑娘,何姑娘,请问可有位何姑娘在么?”
门环与木门相叩,“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娇娇于梦中惊醒,听声音像来寻自己的,匆匆披衣起身。
自己并无什么故旧亲眷,什么人深夜相寻呢?
何姑母夫妇住在一楼,先行起来开了门。
来人带着一身夜露,眉宇间尽是焦灼之色:“有急事相烦,请何姑娘快出来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何姑母刚问完这句,娇娇便从内堂出来了。
来人见着娇娇,如得了至宝般:“何姑娘,我是三虎啊,燕喜班的三虎。”
娇娇在燕喜班住了阵子,认得他是给燕啭赶马车的小厮。
三虎向前轻移几步,压低声音:“姑娘快跟我走,宋家出事了。”
娇娇有些木然,三虎自悔话说急了,却又不敢拉她。
还是何姑母揽了她肩,轻轻呼唤:“娇娇,娇娇?”
娇娇这才缓过神:“宋府出什么事了?”
三虎一脸焦灼,并不直接作答:“姑娘快跟我上车,燕啭姐姐在车上等你呢。”
娇娇回头看姑父、姑母。何姑母回以一个坚定眼神:“你去看看,车上果然是你那干姊姊,跟着去便是。若有人问,我们只说你访友去了。”
娇娇施了一礼,便要跟着三虎出门。
“姐姐”,清脆的童声。采菱不知何时醒了,披着衣裳站在门口。
娇娇还未出声,郑姑父先开口:“你姐姐有事要去姑苏忙一阵子,回头咱们套了车去接她。”
娇娇但觉暖意融融,不再犹豫,转身跟着三虎出了院门。
车里果坐着燕啭,黑色大裳里罩的似乎是未换的戏服。娇娇见此更知事情紧急,燕啭见她又惊又喜,却不及寒暄,直吩咐三虎:“快走”。
三虎应了声“是”,轻轻一抽马鞭,驾着马车碌碌驶离月湖镇。
镇内不好出声,出了镇,马车驶得越来越快。上了官道,几乎算是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