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幼南拔出珠钗,地上的江逐月一动不动,她茫然地问:“他为什么还不醒?”
江逐月怎么会死呢,温幼南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甚至没办法把他和“死”这个字想在一起。
难道是因为他自愿永留南柯吗?
“不……不可能。”温幼南喃喃否定。
连她都能轻松脱离,江逐月怎么会分不清真与幻?
血珠落在眼睫上,温幼南的眼睛一疼,地上的江逐月变得模糊起来,只能看到一滩朦胧的红。
她想拭下脏污的血,触碰到的却是冰冷坚硬的珠钗,带着一丝沾染血腥的气息。
温幼南呆住了,她低头不语,安安静静地不动,头发挡住侧脸。
江逐月被黑衣挡住的心脏挣扎着微弱跳动,一声久远的呼唤跨越时光而来。
空静的钟声又一次响起,靡靡梵音从沧海桑田颂到海枯石烂。
了空跪坐蒲团上默念往生咒。
“了空。”是记忆中慈爱苍老的笑音。
了空止声,抬头睁眼,住持站在他与金佛中间,天光明晰,住持好似他身后的佛。
“了空,你怎么还不走?”住持为他指明前路,“你的路在前方。”
了空眸中含泪:“弟子的路在莲生寺。”
“非也,非也。”住持年事已高,佝偻着背摆手,他仍在笑,然而嗓音干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弟子不愿走。”了空哭出声来,梵香袅袅,金佛慈目,他拽上住持袈裟,“弟子不是佛,只是凡夫,我执难消,走不了。”
“孩子呀……”住持微叹,“你自小调皮,佛经抄了一本又一本,为何还是读不懂?”
住持牵起了空的手,带他走出大雄宝殿,菩提树枝繁叶茂,枝上挂满红绸,天光大好,照在菩提叶上,在树下投出金灿灿的光。
住持问:“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菩提叶飞快地从眼里掠过,了空哽咽道:“弟子看到了世间。”
住持摇头:“诸相非相。”〔2〕
了空摊开掌,手心赫然躺着一片翠叶,世间是真还是幻,如梦亦如镜,他是此间人,也能是执世者。
了空终道:“弟子本想渡世,却连‘我’都渡不了。”
住持一双眼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慈悯,慈悲笑意掩盖在雪白的长须里,“了空,你的世道在心里。”
“若想渡己,须先知‘我’是谁。”住持慈悲苍老的眉眼从了空望向悠悠远山,“了空,你可曾问心?”
菩提树无风自动,硕大的枝叶绿雾袅袅,红绸飘摇,从殿外的菩提树向庙门点缀。
幼时,了空在庙门前爬满青苔的山路上洒扫,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有绫罗绸缎阖家美满者,也有衣衫褴褛家破人亡徒。
他握上住持的手,那时他小小的手被温暖的大掌握在手心,住持的身影仿佛也无比伟岸,就像大雄宝殿上宏伟的佛像。
“众生皆苦。”住持拉着他一步一台阶走过寺庙,“渡苦渡难就是师父的使命。”
年幼的了空不懂苦难,不知使命,他激动地甩开住持的手,围着住持转圈,“那弟子的使命是什么?”
住持笑着重新牵上了空,“你得自己去找。”
了空心颤,从回忆中抽身,合掌虔诚道:“渡世,问我,弟子……似乎已经前路明了。”
“弟子的使命是——”十年前的对话终于有了彻底的了结,童音和少年音色交叠在一处,童音远逝,少年终明,“渡我亦渡世。”
了空坐在菩提树下,合掌悟法,枝桠在他心脏冒出了头,试探似的长出菩提叶,紧接着,数不清的枝叶在他身上生长,如雨后冒头的春笋。
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3〕。
了空悟出了他的前路。
身化灵蝶,普渡众生,古老的梵音传遍千家万户。
四散的灵蝶不知飞往何方,温幼南抬指,一只灵蝶停在屈起的指关节,蝶翅微扇。
灵蝶的触角对着江逐月,似有所感,灵光耀眼,飞往江逐月心口消失不见。
遍体的金光流窜,温幼南又惊又愣,看向雪裳。雪裳亦是不懂,她看向已经不见了空的位置,呆呆道:“莫非了空做了什么?”
江逐月仿若变成了一缕风,去留随意,聚离无情。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冷漠的青年仔细打量他几眼,“越熄。”
江逐月现在是全然陌生的模样,面容锐利冷峻,银甲铁衣,乌眸深沉,内蕴风云,“我也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时。”他嘴唇嗫嚅,一声称呼隔了五千年岁月再度被提起,“武虞殿下。”
诡谲的星河银汉,时间成了虚幻,武虞问:“过去了多久?”
“五千年。”江逐月不由察觉岁月的残忍。
武虞默然,他又问:“魔族还好吗?“
“自然比不了魔尊在位的鼎盛时期,我们都见证过那是何等辉煌的光景,不是吗?”
那是魔族提起时无不高挺脊梁的岁月,他们追随英明神武的魔尊冲锋陷阵,奇珍异宝铺满地域,他们在高歌欢乐中颂赞不朽的史诗。
武虞凝霜的眼底裂开碎隙,溢出悲沉的苦色,“现在呢?连你也死了吗?”
江逐月苦笑,自嘲回道:“我死在了魔族之手。”
武虞微诧,江逐月泛起泪光:“我被困死在幻阵里。”
武虞微愠,甩袖道:“如此拙劣的阵法,就算能骗过旁人,怎么可能骗过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