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相国府的大门早已关好,也已插上了门栓。有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他一袭黑衣,翻身下马,身形一闪,从漏了一条细逢的侧门处进府,若是在黑夜里,想必无人能看清他的身影。
阿福叔从午饭后就一直站在此地等候着,近来数日都是如此。见这人进来后,阿福叔便赶忙从他的手中取走信件,随后给了他一锭银子。这人摆手,没有收下,如鬼魅般、又快速离府了。
大概自古以来的权臣都喜欢培养一群供自己差使的能人异士,这人便也是其中之一。
阿福叔匆匆赶至项守屋内,放下信件后,他和往常一样不等项守开口,自觉地离开。
项守在红烛下辨认字迹,数分钟后,他借着烛火将信件烧成灰烬,更吹了一口气,此时连灰烬也瞧不见了。
摇晃的烛光下,项守的神情模糊,他长叹一声:“唉,我要如何和你女儿交代才是好。”
不若先瞒着她,等她长大几岁,再告诉她真相也不迟。
.
“照着你的尺寸给做的,明日穿上可得让我好好瞧瞧。”白生香一进门就欢快地嚷嚷着。自从那日在万荷桥偶遇苏其央后,她就常来。
苏其央拿过这条梨黄色的百迭裙,在自己身上比对了好几下,自然也是十分开心,爱美可是人的天性。她上上个月才举了及笄礼,身材也不可控制地曼妙起来,穿上这百迭裙定然是很好看的。
“真好看,谢谢白姐姐。”苏其央笑嘻嘻地道谢,站起来从她的木柜里翻出一碟两头尖尖的重阳糕,“过几日是重阳节,我今早才出府买的骆驼蹄,牛肉馅儿的,可好吃啦。”
白生香顺手拈了一块,吃之前还不忘先数落苏其央一句:“我要是不来给你送裙子,恐怕还没这个口福尝到苏妹妹亲手买的糕点。”
“嘿嘿,白姐姐说笑呢,这怎么会。”苏其央干笑了两声。
“哼,你最好是。”白生香才不信她,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早摸清苏其央了脾性了,苏其央甚少会主动找自己,“也不知道你和老爷为何都这么爱蜀地的吃食,前些日子府里又进了些川峡四路的贡品,当中有你最爱的乳糖狮子,过几日我再给你送来。”
苏其央连声道谢,凑过去狠狠地抱了白生香一下,以表爱意。
白生香透不过气来:“行了行了,快放开我,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末了,白生香突然想起来一事,问苏其央:“对了,你和二少爷关系好,知不知道他因何事和老爷大吵了一架?”
苏其央愣住了,随后摇头。自项宇求婚以来,她就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怪微妙的,每次看到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她就有点点尴尬。她还没理清这种情愫,到最后竟带了点刻意躲避项宇的意思。
“你不知道也没事,反正我也不想知道。”白生香狡黠地眨眨眼,“是老爷让我来问你的。”
苏其央不禁也笑了起来:“好你个白生香,给我送东西就是为了套我话的,反倒还倒打一耙,怪我不去给你送骆驼蹄。”
白生香揶揄道:“你是不知道昨天他俩吵得有多厉害。二少爷可真是对你用情至深,他说重阳节后就要辞官,和你远走高飞,把老爷气得半死。”
仿佛嗓子眼里被灌满了铅,苏其央说不出话来。她之前是和项宇说过要离京城去找爹爹,没想到项宇居然这么认真。她多少有被感动到。
.
相府另一处。
接过圣旨后,项宇暗自苦笑。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即将辞官的时候,偏偏遇着了升官加爵的好事。若说父亲没有从中作梗插手此事,他是决计不信的。然而就算父亲把相国公这个职位拱手相让给自己,他也还是会和苏其央一起走。
枢密都承旨,从五品,这下他也是朝官了,明日便要去上早朝。
项宇双膝跪地,盯着这金黄绸缎上的字迹,心中的决定更深了几分。
.
翌日,下朝后。
贾艽一早便看出枢密都承旨换了人,有意于此人结识。想瞧瞧每位新官的品性如何,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参见国师,卑职项宇。”项宇应声寻去,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
贾艽没想到这位枢密都承旨居然主动上前来,举手投足间似乎还很敬仰自己,要说面对这样的态度没有丝毫受用之情便太假了。不过很快,贾艽就意识到这人正是相国公项守的儿子。
正巧他一直好奇项宇当年是怎么想的,竟然恰好去了姑射山,又恰好在山上遇着苏夜?
贾艽当即给项宇设套:“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原来是相国府的公子,听闻你当年在姑射山上巧遇到苏夜,此事帮了我许多,我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
项宇听及此,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诧异地问:“国师怎知苏伯父住在姑射山上?”
又怎知自己见过苏伯父?苏伯父再三叮嘱山上之事不可告知旁人,他自己也从不曾走漏风声。而且,国师问的是“恰好”,可自己明明不是恰好,而且被有意安排在山上三年。
贾艽皱眉,看项宇的反应,项宇好像真的不知道他父亲已经将苏夜的行踪告诉了自己,他又试探地问:“你叫他苏伯父,看来和他关系不浅。那你可知,你的苏伯父已死?”
如雷轰顶般,项宇在刹那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来,喃喃道:“怎么可能?苏伯父怎么可能死了,我走之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前些日子还答应过阿央,会尽快离京,然后和她一起回姑射山接走苏伯父,到时候三人一起浪迹天涯。那样的日子一定很洒脱惬意,项宇分明向往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