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个小鬼头这么机灵,一眼看穿她的来意。
“义弟真聪明。”苏其央挑起眉梢,冲他讪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其实我是想问你,我们就要和北狄开战了,摸不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既承你一声阿姐,生怕你对我心生怨念。”
白灼没有拿起茶杯,双眼中透露着古怪:“你真把我当你义弟了?我没什么想法,我虽生在北狄,却从未对北狄有过故土之情。你们中原人就是把城外的人全杀光了也与我无关,我只当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末了,他语露阴鸷,总是板着的脸上也起了波澜:“只可惜我那位二哥没在城外,若是你们中原人能顺势杀了他,那便是解了我心头之恨。”
苏其央如鲠在喉,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问:“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就这么狠他们?你的故土之人还有你家中之人,你居然盼着他们死?”
“阿姐若是我,恐怕也是一样。”白灼取出储物柜里的众多药瓶,指着它们凛然道来。
“我身上的伤,阿姐以为全是那日的草莽粗汉打的么?有一大半都是阿姐口中的家中之人添上的。而那些故土之人,只会在一侧冷眼瞧着。不仅如此,事后他们还会欺我辱我。这样的人,我为何不盼着他们死?”
“我的两位大哥从小打骂我,我的父王视若无睹。至于其他的人,明面上虽不露分毫,可暗地里照样幸灾乐祸,将我贬低得猫狗不如。”说到最后,白灼藏着的恨意悉数外露。
苏其央似乎被他的遭遇吓住,又似乎是被惊到,敛言不语。
“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对故土有情怀,阿姐放心好了,我不会记恨你们中原人。”白灼重新坐回木凳上,“他们从未视我为己出,我又凭什么要为他们记恨于旁人?”
言罢,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苏其央,下定决心后问:“你真把我当义弟?”
“当然。”苏其央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口吐真言。
白灼清了清嗓子,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那你为何要瞒我姓氏?前日里我曾听贾如谷叫你苏姑娘。”
“这......”苏其央又说不出话来了,闷闷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铎辰含麦,我的狄人名字。”白灼还是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阿姐若是有苦衷,不说也罢。我也不会在外人前拆穿。”
苏其央滚了滚喉咙,在做最后的纠结。
反正也无人知道苏其央这个名字,天下同姓之人何其多,也不至于轻易怀疑到苏夜的头上。
“好吧,你既然愿对我坦诚相见,我也不好继续隐瞒。”苏其央一咬牙,说了出来,“我叫苏其央。”
听到苏其央道出真名,白灼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口问了一句:“话又说回来,两国交战与阿姐有什么干系,你紧张甚么?为何担心我会怪罪于你?”
“若是没有其他的差错,今后城中作战应该是由我指挥。”苏其央到底有些在意白灼身为北狄人的身份,对明日夜里夜袭的计划只字未提。
无论如何,白灼还是个十岁稚童,觉得此事有些骇人听闻:“那日城墙上的两个老头子当真是上党城中管事的人么?怎么这般草率?随随便便就让你当了将军?”
“不是将军,就是个临时充数的。”苏其央双手搓着茶杯,低头道,“我们原朝本来就重文轻武,此地还天高皇帝远。如今城中官无官样,兵无兵样,唐帅司好不容易瞧着有个懂兵法的找上门去,怎么会拒绝我?”
“想不到中原的官员都是尸位素餐,怪不得我二哥日日在父王耳边吵吵着要进犯原朝。”白灼若有所思,“阿姐既然懂兵法,想必也是熟读兵书的。为何要打仗?建功立业,还是扬名立万?”
手上的动作一顿,茶杯停在捧着的素手间,苏其央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但必定不是为了功名,我不喜这些。也许...我是怕城中之人丧命。”
白灼说话总是带着刺的,他冷哼道:“如此说来,阿姐打仗是想救人,有意思极了。城外也有许多人命,阿姐有菩萨心肠,怎么不担心他们的生死?想不到阿姐心中原来有两套迥然不同的道义。”
听了这话,苏其央忽地觉得有如芒刺在背,一双杏眼紧盯着手中茶杯。
她从没想过这些。
似乎打从一开始,她就想当然地觉得北狄人该死。她犹豫的只是她是否下得去狠手。
原先她一直以为做人要秉持良善,可敌国子民也是人命,她杀了他们,还能算得上是不违背本心么?
可是敌国子民的命,也要她来操心么?她想要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白灼看出苏其央双眼无神,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偏偏他这张嘴里是吐不出好话来的:“阿姐都没想清楚,也要学旁人上阵杀敌?阿姐果然是个蠢......想法简单的人。”
说完后他又有些后悔,生硬地举起茶杯喝下微凉的茶水,眼角偷偷打量起她的神情。
苏其央还是看着手中的茶杯,久久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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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则。
城中百姓并不知北狄的三日之期限,仍被蒙在鼓里。
他们虽疑惑为何北狄到了城下仍不动手,但都天真无邪地以为这个仗打不起来了,很快便恢复如初,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
黄昏的街道上不再人头攒动,市集上的摊贩都回家去了,只零星见得几人。
苏其央偷偷出府四处闲逛,心中烦闷,瞧着什么都不顺眼,有种毁了世间万物的冲动。
移步易景,她竟又在道路的尽头看到那位举着蒲扇、坐在小小四脚木凳上的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