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商议妥当,我和梁小姐、文洁再没心思吃饭,匆匆扒拉几口就完事。想想女扮男装,并且装扮成书童,本身就是一件极吸引人的事。
又是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小巧的院落。这里原是旁边高大厅堂隔出来的部分,小小三间抱厦厅,倒也显得干净利落。
院门口,早有丫鬟迎上前来,接过随行丫鬟手里衣衫等物。“夫人吩咐,要小姐午饭后就在屋里好生歇着,送客等事,自有夫人安排。”
“知道了。”这位丫鬟在梁府的地位应该非同一般,梁小姐在她面前竟也如不经事的小女孩一般,甚至做了个鬼脸。
我和文洁不由相视一笑,不送客人是肯定的,至于休息,那可就不一定了。
刚一踏进隔扇门,一拥而上的两个丫头着实吓了我们一跳,仔细一看衣着华贵,竟是两位小姐。我发现这两位都曾出现在听云别院的更衣室。
“我就知道你们鬼鬼祟祟的,一定是不干好事!说!这是又要去哪里?是不是今天仍有诗会?”两位看起来对梁家的情形非常熟悉。
“好姑奶奶!你们跟着去干什么?这会子,我们家不可能一下多出来许多书童吧?你们去了,只是添乱!”梁小姐扶着门框,看起来很是无奈。
“那她去干什么?”其中一位手直指着我,“总不能在诗会上吹埙吧?”
“她?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那首‘饮马黄河边,风雪漫关山’的作者是谁吗?”梁冰肉眼可见地白了她们一眼。
“她?怎么会……”两位小姐都吃惊地看着我。
其实我也很吃惊,原身随口吟诵的诗句怎么会出现在梁小姐口中?看这模样,她们之间围绕这几句诗,还曾经有过一番讨论。
忽然想到师兄,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看来师兄不仅向梁家姐妹介绍了拙作,而且曾经大大吹嘘过一番。我不知道心里更多的是得意,还是酸楚。
“那好吧……就不能通融一下?再加两个书童,有什么打紧?”两位小姐看起来十分委屈。
“不行!还嫌程大人气得不够吗?劳烦人请了三次,都不愿意来,为什么?不值得你们好好反思吗?今儿个好不容易程大人答应前来,再被你们气跑了,看哥哥们能不能饶得了你们?”梁小姐挺直着身子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盅喝一口,气势十足。
“那……好吧,我们不去了还不行吗?”两位嗫嚅着,眼泪似乎要溢出眼眶。
“我陪着你们。”文洁忽而陪着笑,“那个劳什子的诗会,不参加就不参加,咱们玩咱们的,气死他们!”她向梁冰做个鬼脸,“趁着现在柳条儿还嫩,让小丫头们摘些柳枝回来,咱们编一个花环你们看怎样?”
两位小姐应该都未能从不能参加诗会的失落中缓过神来,回答很有些勉强:“行吧。”
梁冰却默不作声,默默和我一起走进里面套间。这里明显是她的闺房,迎面一张雕花繁复的踏步床,紫色床幔轻盈薄透,床边雕花梳妆台和床尾的箱笼,和踏步床一样都是黄澄澄的。质地一时之间辨认不出来,但也绝不是寻常的榉木之类。
丫鬟送来两套褐色衣服,我和梁冰匆匆换上。临走时,梁冰到底不放心,招手叫来文洁,悄悄嘱咐她半天,才拉着我匆匆离开。
*
诗会举办的地点其实在湖泊中央的沙洲之上,须乘坐很长时间的船才能到达。竹木扶疏,掩映着几间灰瓦白墙的学舍,别有一番气韵。
我们赶到时,里面似乎有人正在高声谈论着什么。门口几个晒太阳的小厮见到我们,刚要打招呼,被梁冰“嘘——”的一声制止。
她拉着我,蹑手蹑脚走上台阶,凑到窗边。白色的窗纸上,有一个圆圆的小洞,看来梁冰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位置。
梁冰凑在洞口上看了一会儿,拉着我到洞口边:“你看那个长胡子的,就是程老先生。”
我闭起一只眼,用另一只定睛一看,里面是一座讲堂,确乎有个长胡子的老者坐在上首,但双眼微闭,似乎正在打盹。高声说话的正是上午我在听云别院楼上见到的唇上两撇胡须的梁大公子。周围一圈听众,师兄张宁远却并不在里面。
梁冰看起来有些失望,却也并没走开,而是拉着我进屋,坐在门边的一条长凳上。
“唐开元、天宝年间,天下难道不安定?就是因为人民习惯于太平之乐,斗鸡赌马,宴游无休,意志勇气渐少以至衰颓,筋肉萎缩僵化而无法振作。小小的安禄山一旦乘机作乱,四方百姓作鸟兽散,国家分裂,王朝因此而羸弱……”
原来,谈论的并不是诗歌,而是安邦定国之大计。梁大公子说得义愤填膺,颇有几分舍我其谁的架势。安禄山的典故原身的师父曾经介绍过,唐朝由盛而衰,多是因为这厮。短短几句话,就能把王朝兴衰的个中情由说得清楚明白,我不由暗暗点头。
“怎么不是讨论诗歌?”梁冰皱着眉头,伸手转动一下头上的帽子,看来那顶小小的六角帽压挤着她的头发难受。
“没什么,听他们讨论安邦定国之策,其实也挺好。”我一笑。不算是特别安慰她,身为前朝公主,我对国家大事的兴趣似乎比诗歌的兴趣更高一些。
“我不好!”梁冰撅起嘴唇,“太枯燥乏味了,一点儿也不想听!”
枯燥乏味吗?也许是有一点。不过我怀疑梁冰如此扫兴的原因是因为师兄没有出现。果然,她探身询问前面一排坐着的一位白衣公子:“四哥,张公子去哪儿了?”
白衣公子回过头,眼光从我身上轻轻扫过:“张公子说是身体欠安,提前回家了。”
“欠安?哪儿不舒服?”梁冰有些紧张。我也支棱起两只耳朵,绝不漏掉任何一点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