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枝头花皆被打落,嫣红遍地。只剩下那蔷薇坚若磐石。
今年的蔷薇开得艳烈,是这些年最艳的一次。
皇城在清晨本该最为宁静的,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阴暗,按理都会阳光下化为灰烬。可苍婧踏在无边无尽的廊道上,愈走也愈冷。
乱花飞溅,利剑消弭,苍婧已身处废弃的花园中。会在此处肆意挥剑的也唯有他,一个傀儡。
他叫上了讴者舞者助兴,可是歌舞未起,唯独他在挥剑。旁些的讴者舞者都被帝王吓得不轻。
梧桐树上刻着一道道剑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百年梧桐之上,伤痕覆了一次又一次。
苍祝恼怒的厉害,脸都涨红了,在位三年,就如行尸走肉。他不是个甘愿做傀儡的皇帝,为此他不惜等待,也不惜搭上许多人的命。
剑破了声,刺耳无比,一下朝苍婧而来,极亮的光照在刃上,杀尽了朝阳的柔暖。
苍婧慌张退却,“陛下!”
苍祝忽然醒觉,即刻收起了剑,怒气却未消,“皇姐在此,怎么不说一声。”
苍婧脸色仍然煞白,勉强定了定神情,“昨夜未出宫。”
苍祝了然于心,“事办成了就好。但皇姐未归,陵城侯不会乱说吧?”
“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苍婧叹了一口气,拂去身上的落花,也拂去刚才的紧张,“他只是沉迷酒色之徒,又不会回府。”
一席案摆在亭阁,苍婧坐了下去。
苍祝也收起了剑,同坐而去。“皇姐,他到底是老实人。外头都说你太过凶悍冷落,逼他日日寻温柔乡。这样日子久了会殃及自身,皇姐要给陵城侯一点甜头,才能叫他听话。”
“既然他是老实人,我是恶人,那老实人就会怕恶人,更不会乱说话。”苍婧冷漠至极。
苍祝仍劝道,“皇姐好歹给自己个脸面,他不说朕的事,可也会说皇姐凉薄。”
苍婧冷冷一笑,“不必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不需要他说我好。”
她不需要在这场姻缘里落得什么好。
十二岁就定了亲,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这是身为皇族公主的宿命。”
可没有人敢告诉她,所谓的宿命就是用姻缘换取帝位的安稳。这是公主存在的唯一价值。为了这个价值,谁生谁死都不重要。
她和程时这场姻缘算什么呢?在苍婧这里什么也不算。
在皇族那里,就是利益的交换。所以要做什么好人?
“能做到皇姐这般的,世上少有。”苍祝艳羡苍婧的无情,又忌惮她太过无情。
因为就连苍祝都要为自己的脸面打算,不会与皇后闹得太僵。这皇城的姻缘,任谁也没有做主的余地。
幼时的苍祝曾问苍婧,“书中道姻缘是要两相欢喜,皇姐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若喜欢,我一定帮你。”
她答,“不知道。因为不敢想。”
直至登基,苍祝才知这番话的意思。
苍婧望着深深的宫阙,宫阙仿佛看不到尽头,“世间少有我这般人,那我偏要做这般人。不然我又如何能在旬安留下?”
苍祝看着那棵梧桐,它上面的划痕已经太多了,“是啊,不然我们又如何能一起下棋呢。”
二人双双而笑,相视中有各自怜悯,还觉得是至亲。笑久了,又徒留落寞。
苍婧挥手让女子起歌舞,以解此时尴尬无声。
苍祝一觞觞酒下肚,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后来他道,“唱得响些!”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他仿佛要让这些歌一路能传到长寿宫,要故意让那个人听见似的。
苍祝就这样独自酗酒至了微醉,这有失体面。
苍婧看不下去,有点担心,一把夺去了他手中的酒,“你别喝了。”
“朕心烦。”
“你不用太烦,赵美人的孩子没有了,皇后和姑母成不了此事。”
“那她与皇姐说了什么吗。”
“说起了一个故人,她伤怀过度,我也就走了。”苍婧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苍祝一瞬的失神。
他原来是记得那个故人吗?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了。宫中流言都说她在的时候,圣泉宫的香炉从来用的是金桂香,都说她离开之后,再没有其他女人进过圣泉宫,都说她入冷宫的那一夜,他发现金桂香不曾起过,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苍祝仰起了头,眉心皱得厉害,极为不自然地一笑,“她为什么要和皇姐提一个故人。”
苍婧漫不经心地拿起酒觞,掩口喝下,全然不曾在意,“大抵是我和那个故人有些牵扯吧。”
“都是福薄之人。”苍祝淡淡蓄酒,没有什么恼怒。
他自小被教诲成冷血寡情的人,自该对任何人都该是如此。何况是个故人。
苍婧觉着了寒意,“是啊,姐姐找不到有用人。无法和皇后相抗,分走章家之势。陛下日子终究难过。”
苍祝摆了摆手,懒散地向后靠去,“这宫里可不是只有皇祖母一人,朕的身边还有母后的人,一场场戏做得实在累。”
苍婧挥袖散了歌舞,一时亭中冷清极了。
蝉鸣,蛙叫,这些闹人的玩意儿都衬得了安静。
“姐姐的人都福薄,陛下还得忍耐。有太后在,至少她会帮着陛下,皇祖母也算有个对手,这样对陛下也好。”
“反正那个女人没了孩子,姑母的算盘没了会太平一点。后宫之政就暂由她们吧,”苍祝暂时不想多理,他更看重另一件事,“如今司监之位悬而未决,皇姐可有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