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宋千翎想起了葬礼上初初见到的周佩弦。
一身严肃的黑西装,却难掩骨子里的不驯,见谁都带三分傲,一开口更是石破天惊。
而此刻,那双眼里写满了妥协。
他略略侧身坐着,分明是俯视着她,却没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尾音轻飘飘地落下,在她心头砸了个洞。
宋千翎下意识别开眼,不敢再看他的脸。
在令人不安的长久沉默后,宋千翎小心翼翼道:“……你不必这样的。”
或许对他来说,隐姓埋名并不是件难事。
打从出生起便被送到外婆家,小学才能认回父母,在那个尚未懂事的年纪,他就学会了顶着别的姓氏,以不属于他的身份过活。
但就算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宋千翎也不希望他为自己这么做。
他就是周佩弦,他有属于自己的姓名,属于自己的社会关系和身份地位。
他该这么一直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而不是为了谁委曲求全。
周佩弦盯着她望了一会儿。
良久,他抬手轻轻揉了两下她的发:“这段时间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而后,他俯身伸长臂膀,帮着打开副驾驶的门。
极尽绅士,却也带着逐客的意味。
这句话该她对他说的。
但宋千翎喉口发堵,最终一言不发,沉默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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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6楼的灯光亮起,周佩弦揿灭手中的烟,发动了引擎。
想来好一段时间没抽烟了,这包还是在扶手箱底层翻出来的,时间太久有些泛潮,难抽得很。
他本就没有太重的烟瘾,自己也有些洁癖,难以接受吸烟后自己身上的味道。
尤其是当他知晓宋千翎讨厌别人吸烟后。
但真说起他这么长时间不抽烟的原因,比起她讨厌,更像是因为有她在身边。
好像没什么事是必须靠一支烟来捱的了。
不过——
他听着引擎的轰鸣声,看着逐渐开阔的道路,自嘲一笑。
确实有些事,连尼古丁也安抚不了。
前段时间太忙,父母有联系他几次让他回家,都被他找借口推脱了。
在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儿子去世后,他们好像突然记起了他的存在,像是忧心他也会离开自己一样,开始频繁联络他。
看着他们温柔的笑脸,听着他们关切的话语,周佩弦常常感到恍惚。
这些通常只会出现在他哥面前。
而现在周佩韦死了。
那些无处安放的爱,如开闸的潮水,将他淹了个不知所措。
到家时刚好是晚饭时分。
他没说过他今天要回来,一桌饭菜刚刚备好,父母闻声忙放下筷子,齐齐来迎他。
这副子阵仗没让他感到感动,只觉得荒唐。
当他没成年就要独闯异国他乡时,只有周佩韦和外婆去送他。
而当他在海外漂泊几年回国时,也只有周佩韦去接他。
这么想来,他哥的表面功夫,远比父母要做得更好。
“阿弦啊,你这些天都跑去哪咯,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我们。”母亲杜繁英嘴上怪罪着,看他的目光倒是喜爱得紧,一双手牢牢抱着他的臂膀。
周佩弦笑得不太自在:“公司忙。”
“唉,这忙来忙去,说白了都是为了钱。”杜繁英轻轻摇头,“你以后就会知道,钱什么的,远不如家人来得重要。”
是吗?
那他们为什么可以因为事业前途,把刚出生的他寄养在别处;又为什么因为繁忙的工作,丢下浑身骨折的他在医院。
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不是这个家的家人吗?
时隔二十多年,他像是凭空出现一样,融入了这个家。
他忽然想问,他们眼中看着的究竟是他,还是他亲爱的哥哥。
一顿饭吃毕,父母还舍不得他走,拉着他坐在沙发上唠家常。
关切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嘱他工作不要太辛劳,多放松放松,当然也要多来看看他们。
周佩弦置身事外地听着,像在看一幕无聊的电视剧。
“对了,阿弦。”杜繁英顿了顿,笑着道,“老实告诉妈妈,最近是不是谈恋爱啦?”
在天际游走的思绪一瞬被拉回,周佩弦警觉地看着母亲,思索着没急着应声。
“你都这么大了,当年你哥这会儿都想着结婚了。”提到周佩韦,杜繁英神情一滞,但很快又强装笑颜,“所以,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有喜事及时告诉爸爸妈妈嘛。”
周佩弦没想瞒着,而是确实无从开口。
他们算是在谈恋爱吗?
如果把这个问题丢给宋千翎,他几乎能想象出她为难的表情。
而他不想将她置于难堪的境地。
父母满怀期待等待着,却半天没等到他的答复。
父亲周恒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拿出手机,拍拍他的肩:“瞒也没有用咯,我们都晓得了。”
周佩弦接过手机。
所谓的证据,是一条发布在论坛上的帖子。
这是个IT从业者聚集的论坛,除了聊工作,也有不少IT行业的八卦。
这条标题后带有“HOT”小标签的帖子,发表于十几天前。
但它实在过于热门,十几天内源源不断有人顶贴,发酵到了别的平台。不知不觉,竟也传到了不常玩网络的父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