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后的晚自习放假，第二天七点集合去军训。
施卉一回家马上去洗澡，滚烫的热水冲走压力，镜子糊上白雾。随手扎了个丸子头，她就穿着睡衣去餐桌。
“明天就军训了，衣服收好了吗？”庄女士剥着橙问她。
“没，”施卉大口喝着汤，还是觉得汤咸了，“不想去。”
“这点苦都吃不了你以后干什么事能成。”施河清看着营销号里的教育名师大声批评温室里的花朵，语气很不友善，明明身边坐的庄女士就是泉城优秀教师。
“这种苦又不是非吃不可。”施卉回嘴，十中这么多年都和军训基地有利益挂钩，去的基地和所谓军事社会实践一点关系没有，每天稍息立正排方队展览，要不就是在太阳下暴晒 ，美其名曰“吃苦教育”。
大部分时间用来学一些忽悠幼儿园小孩的短视频体操，或者唱着令人作呕的低俗歌，用来让他们拍视频宣传，做不好就不断惩罚，毫无意义。之后的活动有的还借机捞点油水，DIY一类的。军训教官一点军人的样子也没有，只想着变着法子刁难学生，苦难是有了，应对苦难的品质一点没有。
“既然能吃就去吃，不要在那里要死要活。”施河清一张方脸，习惯性皱眉，额头三角区皱纹明显，眼角细长，嘴唇偏薄，气质就像体制内的干部。
“这又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施卉其实是有点小强迫，一旦有最优解她就不能接受plan b。
“基础都适应不了还想飞，天天给自己找借口。”施河清哪怕不生气声音里也会透着责骂，严厉得让人误解，然而他只觉得自己在陈述事实。
“你管我。”施卉的音量也提高了，故意捏尖声音，格外刺耳，“我要飞你拦得住吗？”
“我是你爸，我不管你谁管你。”施河清瞳孔放大，额头的沟壑越来越深，宽脸有些变形。他夹杂着一半闽南话，是真的生气了。
“停停停，少说一点吧。”庄云霞把两人拉开，脸色发红，雀斑更加明显，“接下来几天就见不到了。”
“那正好。”施卉把碗筷重重地放进水池，水声和瓷器碰撞声清脆，却让她有摔碎的冲动。
“身在福中不知福，谁想每天天没亮给你做饭。”施河清语调平稳下来，却还是横着眉，仿佛在克制怒火。
施卉头也不回地拖出一个行李箱，摔上门，啪嗒一声，老旧的门锁摇摇欲坠。宿舍的隔音效果很差，她无视了施河清在门外的谩骂，渐渐地，整个家里她只听到衣柜抽屉开关的声音。
她还是抹了把眼泪，哪怕知道没有必要。如果说她和庄云霞是僵持不下，那和施河清则是一点就燃。
其实施卉上小学的时候，庄女士有去外地支教两年，施河清还是支持了她，一手带起施卉。
一开始，脱离了庄女士，施河清基本是放养状态，她觉得好日子来了。施河清只负责接送，包下她的三餐，都在他食堂，除此以外一律不管。
施卉在这段时间变得很独立，自己扎头发，自己写作业，自己练钢琴，自己洗碗，还要应对学校里东西被偷，她小学成绩不好，老师把她的考卷扔在地板，矮小的男生嘲笑她是“巨人症”。她一开始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要接受这样的霸凌，最后只能抄起家伙反抗。
说她身高的同学，她就反骂回去，“小矮人，你这辈子都长不高”，还要顾虑其他娇小女生的感觉；偷她水果还用她水杯的变态，她就把东西藏起来，逮着之后直接闹到老师那里；老师羞辱她，她就在被窝里偷偷给庄女士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后来老师再也没有这样对待她。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没有开心多少，只是继续怀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施河清刚开始还会安慰她，到后来就开始“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你要解决问题”。施河清是典型的行动派，庄女士说他一句话能把热带雨林冻成青藏高原，但也没办法否认他的勤劳，他很会干活。
他教施卉，欺负你你就打回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什么问题就解决，解决不了也不要抱怨，社会上就是有很多不公平，没能力你就忍气吞声，做好自己。施卉回头看，这确实是真理，话糙理不糙，虽然施河清说得很难听。但是那时的施卉只是一个孩子，心中还留有对于真善美的期许，她不理解为什么同学停止嘲笑她之后没有任何惩罚，他下一次又揪着其他人欺负。
施卉还想着天理昭昭，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都不受伤害，施河清就已经不耐烦地打断她，“扫好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施卉张大了嘴，“为什么啊，人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你别管，”施河清也解释不清楚，他的鼻孔扩大，翁声翁气，“你就想你去为其他人发声其他人会帮你吗？他们不会胆小怕事吗？那个同学会不会继续欺负到你头上？”
施卉慢慢冷却，起初还会用力地对镜扑闪，最后也疲惫了，被泅游在鸢尾沉默的蓝色里。
这株鸢尾也是当时施河清看了很多教育手册总结出来的，所以他对自己很有自信。书上说，要培养小孩子的责任感就要养一些生物，他嫌动物麻烦，就带施卉去花鸟市场捞来一盆鸢尾。
但是施卉觉得施河清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她，虽然他尽力了。施河清给施卉打饭的盆子和自己一样大，施卉不挑食但也不算大胃，刚开始几天，她的肚子总是撑得发疼，但是对上施河清的“没有光盘行动会被批评”，还是忍着恶心咽下去。久而久之，她的食量变得很大，终于成为了同事口中的好孩子，但是看着一天天飙升的体重和周围还没发育的小女孩，她逐渐不敢照镜子，不敢面对自己，她放弃了关于所有美的选项，素面朝天，好久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