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暝夜昏,烟醒塘花,一宵雨冷方歇,残照当楼。
薛南乔独坐廊下自弈,一面闲敲棋子,一面留听枯荷,仿佛仍然身处太平盛世,可以尽情风雅。
若非见过他新跨白玉鞍时的沉毅英姿,定要以为这是个醉卧美人膝的纨绮子。
棠棣执壶,只一杯杯替他斟酒,青梅荐碟,薛南乔漫不经心的扫过,突然开口道:“你走吧。”
他大惊失色,“爷……”
话还没说完,薛南乔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不是你那里做的不好,只是不想连累你陪我一起死而已。”
“等薛莺早打进来,估计这府里一个人都活不了了。”
棠棣这么多年在薛南乔身边,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只是潜意识里他不愿意相信而已。
“不、不会的,”他近乎喃喃自语,“大小姐这么好,又这么疼爱爷,怎么会呢……”
薛南乔觉得好笑,但并不打算作什么解释,好让对方意识到薛莺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良言不劝该死鬼,他毕竟是一个将冷漠刻入骨子里的人,而这点与薛莺早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教人疑心,经脉中流的是血、还是雪的人。
直到桂魄挂梢柳枝时,方有个紫衣太监手执拂尘,向他一礼道:“国公爷,陛下诏请入宫。”
薛南乔早已料到,然而自觉可笑,更觉得他们可悲,他的骄傲迫使他可厌的掀开一切的遮羞布,“宸妃呢?”
对方面色不变,只恭顺的答道:“娘娘受惊了,在蓬莱宫休养。”
——无人不知,宸妃薛莺早勾结岭南王钟鸣鹿,意图犯上作乱,窃取神器,受万人唾弃。
有时候薛南乔觉得,自己从来都看不懂顾宴卿。
他曾经赞同过薛莺早的爱与不爱:一个实权帝王,若真心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就算不弃置后宫,也不应该连皇后的名号都不给。
但只是虚情假意的话,为什么又要一意孤行的否认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是想让她一身清白的得到最高权柄吗?
薛南乔沉默稍许,意兴阑珊的想,这些实在不重要,薛莺早并不会感激他的好意,甚至于她巴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谁是祸国之人。
“诳谁呢,”薛南乔笑,恶意昭然若彰,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母同胞的长姐,而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死敌,“薛莺早都在丹凤门上把谢松舣推下去,和钟鸣鹿跑到不知道哪里去,说不定明天就打进来了。陛下还宸妃长宸妃短的,真是一往情深,教人羡慕啊。”
紫衣太监只重复方才的话,“陛下诏国公爷入宫一叙。”
薛南乔沉默稍许,似笑非笑道:“好啊。”
外殿前,落叶满阶不扫,紫衣太监突然道:“国公爷,他会死的。”
薛南乔挑眉,好整以暇的听他继续道:“倘若您同意,奴婢愿意回去叫他走。”
“有意思,”薛南乔笑了笑,“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他呢?”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已经提醒了他,也尽到主仆情谊了,此后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与我无关。”薛南乔悠然道,“你想救他,请便,可别扯我的幌子,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扎营城外,白旌飞扬,仿佛三边曙色。星河分宿,帝星沉浮,晦暗不明。
薛莺早偎倚在钟鸣鹿怀中,就她的手咽了几珠樱桃,簟纹灯影映射于帐,夜半无人时,谁都没有看到这番缠绵私语。
红汁溅覆于唇,钟鸣鹿俯下身替她舔去果渍,薛莺早语笑嫣然,主动勾颈吻了上去,确然是美人流横波,王孙眠绮罗。
“这时候,你还想这个?”钟鸣鹿好不容易推开她,俯身于耳畔道声音无端暗哑。
“那昨天是谁缠着我啊?”薛莺早可不怕她。
她早就不是那个会屈于权势、为他人所决定生死的人,更不会因为容貌而怀璧其罪。
就算纵情风月,她不要作一把武器、一个筹码,与他人逢场做戏,她会是执棋者,主宰自己的祸福。
仇恨比爱慕更加深刻,恐惧比慈悲更让人服从,这样的道理,薛莺早只恨自己发觉的太晚,久到在笼中真要成了一只金丝雀,做征服的战利品。
既然无人真心眷顾她,她便见神杀神,走出自己的通天大道。
钟鸣鹿哼了一声,倒也没否认,她捧住薛莺早的脸,既兼月射澄江的照人寒,又作出渌芙蕖的去雕饰,最是百无一用,最是一笑倾国,眼波才动教人猜。
纵使心如铁石,每每见到她,也教化春水穿肠;而钟鸣鹿看惯满楼红袖招,亦愿为她摒退风月。
“开心吗?”她轻声地问,手掌摩挲着堕钗珠泻的乌墨长发,柔滑如缎,“我们不再是乱臣贼子,而是天下共主,日月同辉。”
钟鸣鹿就近开帐中垂帘,银钩轻晃,此时天河满目,坠兔收光,两人相视,俱是人间得意。
“紫微在上,以日月作证,钟鸣鹿以薛莺早为后,平治天下,此生无二色。”
薛莺早很安静的听着,她:“倘若没有子嗣,你属意谁?”
钟鸣鹿自以为把不悦藏的很好,但她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么真正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委屈。
“你与顾宴卿不是生了顾倾云么,到时教他改姓薛。江山为聘,还够吗?”
薛莺早支颐,“不好。他向着顾氏,教他娶你们钟氏的小娘子,待留下后裔,无论男女,再将他杀了便是。颖川川河东共天下,就像我们……永世不离。”
钟鸣鹿这才高兴,翦水飞花,“都依你。”
薛莺早与她十指相扣,却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