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宝璐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境中的场景都是一块块独立的碎片,上一刻她好像趴在谈俞的后背上,有说有笑地行走于山间小径,手中抓着一只用竹藤编就的蝈蝈。而下一刻,她就亲眼看见谈俞消瘦的身体被一张竹编卷席裹着,草草扔进一架颠簸的牛板车上。原来人死后身体真的会缩水,七尺高的大汉,也就变成了小小一团。
“哥哥。”谈宝璐在梦中喊道,身体往下一沉,陡然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眼前是床柱精细的蟒状雕纹。
她一时口干舌燥,大脑一片泥沼。
即便在这种时候,这种状态下,她最先想到的,还是方才抱在怀中的证据。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手指却扑了个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手札……
她慌乱地要起身,一侧头,才发觉一旁书桌前坐着一人,那人就在翻着她的手札。
岑迦南的剪影投在了窗纸上,侧脸清晰流畅。他穿着一身浓艳的紫色官袍,头顶金色发冠,慵懒地倚着椅背。桌上一顶琉璃烛台灯火如豆,随风跳落至岑迦南的眉心,好似一粒鲜红的朱砂痣,使得那只紫色异瞳昳丽邪肆。
他徐徐翻过一页,撩起眼皮睨她,淡声道:“醒了?”
“嗯……”谈宝璐张嘴回应,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她费力地坐了起来,四下一看,她的衣服竟然都被换过了,只剩下一身雪白的干净里衣。她忍着羞意,收拢领口,低声道:“谢武烈王殿下让我进来。”
“嗯。”岑迦南垂着眼皮,饶有兴趣地说:“这时候又会叫人了。”
岑迦南是在说方才她直呼其名的事。她那节骨眼上实在是太心急,生怕岑迦南看不见她,转身进去。
谈宝璐脸皮蓦地一涨。
“为你哥哥来的?”岑迦南又翻过一页书,页面相摩,发出一阵扑簌簌的摩擦声。
“是。”谈宝璐闻言立刻打起精神,道:“大禹岭道修建的这笔款项绝不是我哥哥挪用私占。这几天我整理了他这五年来与各地官员的通讯,还有经他手的各类公文。这笔钱最后全部进入了赫……我是说,圣上的钱库。武烈王殿下若是不信,一查便可知?”
岑迦南眼里没有了戏谑的笑意,他冷冷地扫了过来,说:“你的意思是,让本王根据几封不知来历,不知真假的书信,就去搜查当今圣上的钱库?”
谈宝璐一心想为大哥求情,她抓紧了被褥,喃喃道:“真的不是我大哥,真的……而且圣上对殿下早就有异心……”
岑迦南打断了她:“谈宝璐。”
谈宝璐抿了抿嘴唇。
她听见岑迦南问她:“你是不是真觉得,本王是个好人?”
谈宝璐一怔。
岑迦南继续说:“你今日同本王说的话,已经够你谈家掉十次脑袋。”
谈宝璐蓦地噤声。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出言问询,“殿下,我要如何做,殿下才肯出手相助呢?只要殿下肯说几句话,就能救我哥出来了吧?我哥,我哥真的不能被贬琼州……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
岑迦南听着谈宝璐低泣似的声音,心中亦是一阵又一阵的烦闷,他干脆合上了书,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大哥做的,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本王现在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此事必须尽快结案,你大哥在朝中没有党羽支持,没有任何根基,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你听明白了吗?”
说完岑迦南默了半晌,却没有听闻到帷帐后的声音。
“身子好些了么?好些了就送你回去。”岑迦南眉宇紧锁。
“殿下,我现在还动不了,”帷帐后传来谈宝璐的声音。她平日说话声音温柔似水,此时听起来,又比温柔里多了几分娇俏,“书册上有几页字,不仅能洗刷我大哥的冤屈,还可以证明大禹岭道与大禹一带起义军有关。”
岑迦南皱了皱眉,他的确在彻查大禹一带起义军一事,也正是因为起义军的出现,使得谈俞被推了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但谈宝璐的这份手册他已从头至尾翻阅过,中间绝无起义军有关的信息。
而且他觉得谈宝璐今晚言语,语气里好似藏了细软的钩子。
“就让我指给殿下看吧。”谈宝璐在帘后轻声说。
岑迦南神色变了变,凌然中有些许松动。他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内心深处他甚至清楚这种古怪预示着什么。但他还是走了过去,任由那荒芜的心野里生出了几丝卑劣和不耻。
他掀起垂下的纱布帷幔,握着手札刚伸进帷帐中。
指尖触碰到了一抹细腻绵软,他不及分别出他摸到的是什么,紧接着一股馥郁的香气像柳条一样攀附了过来,缠着他,绞着他。
一根白皙细长的手指从他腰间的玉带上穿了过来,勾住了中心那枚红色玛瑙纽扣,冰凉坚硬的玉环被勾得撞在一起,如盛暑琉璃碗中落冰,叮当作响。
岑迦南的视线下移,一直挪到了那只正如水蛇般游走的手指上。那根手指指尖白如葱削,沿着他官袍上的莽纹向攀爬,最后淹没在布料交叠的缝隙之中。
突然之间,他干燥的下颌上留下了一抹温凉,岑迦南有些不敢相信地凝固在了原处。
当嘴唇碰上岑迦南干燥的下颌时,谈宝璐几乎要喘不过气。
岑迦南下颌那一处皮肤很凉,有着很浅的青色胡茬,嘴唇印上去的感觉有些陌生,让她牙齿几乎都要打起颤来。
她甚至不敢去看岑迦南此时脸上的表情。鄙夷?轻视?她摒除掉一切杂念,努力挪动着那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