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儿时,秋禾就会想到傍晚,细阳的天边铺满粉紫色夕阳的傍晚。 下午放学回到家,爷爷煮的红薯粉鸡总会先上桌,香气拐着弯从厨房飘到她的小卧室。 写完作业下楼玩,院里孩子们喊一声,成群的飞鸟从对面楼顶惊觉飞起。 鸟群注视着晚归的走读生,掠过新月建筑的圆形屋顶,穿过杂乱无章的自建房,电线和广告牌,最后消散在黑夜里。 最快乐的还属周末午后,日子慵懒又温和,不停出菜的厨房总会飘出来一团团白色的柔雾。 那团柔雾绵而软,飘在空气中是咖啡味,葱油饼味,日本豆味,薯片味,陈皮糖味,小锅米线和黄山毛峰味。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她四年级结束。 一次家庭战争爆发后,爷爷奶奶再也爬不上五楼,搬家去了城市的另一角。 表姐护理大专毕业,从庐州回细阳县医院顶上了姑妈的班儿。 她一回来,就主动加入了穆妈和姑妈间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一次家庭聚会上,穆妈假意同情表姐说: “你和你弟学历太低了,在社会上不好混,还让人看不起,真可怜,都怪你们妈妈不会教育。” 人工作久了,身上的纯真和怯懦会一点点磨灭,变成一种世故的成熟。 表姐也不例外,屡次和亲戚口水战,均不落下风。 在县医院的工作也是,力争上游,不落人后。 在熬完一个又一个大夜后,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黄。 她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只会在情人节发520红包截图的女人。 对于追星,布置房间,和买漂亮衣服的热情一点点泯灭。 她变成了和长辈一样,热衷于明嘲暗讽嚼陈芝麻烂谷子的大人。 在街边商店放着“你笑起来真好看”,路过的风景都是商业式的温暖。 可她回头看时,热闹声中Chris Garneau的SO FAR却不由分说的跨过十几年的时光拍了拍她的脑袋: but we haven''t ssed a ood day of television yet so far。(但我们从未错过一起看电视的好时光。)…… Like the touch of ther''s hand on head。(如同母亲的手触碰我的额头。)…… o ho, honey,(回家吧,亲爱的。)…… cuz we haven''t ot any ney,(因为我们的积蓄还不够。)…… 她突然也很渴望奶奶抚摸她脸时的触感。 去年,她执意不回家参加奶奶的葬礼。 回来后,在老房子里,她第一次看到了奶奶的遗照,黑白的遗照上是不那么苍老的奶奶。 奶奶笑得越开心,秋禾就越难过。 秋禾祈求在梦里能遇见奶奶和她道歉,可她一次也没梦见过。 她的生活愈发无趣,只要周围一安静下来,她就好像掉进冰窖似的,无论如何也快乐不起来了。 那种和爷爷奶奶一起围着电视,畅所欲言的日子真的不再了。 旧日里,一家欢聚的日子像蓝气球一样从奶奶家的窗户飘出去,越来越远。 快乐的往昔消散,只留下现在,白色蛋托般发霉潮湿的年、月、日、时、分、秒。 漂泊和贫苦是她人生的赏赐。 之后的年月里,秋禾只能眼巴巴的望着父母和弟弟。 他们三个紧紧的捆绑在一起,是模板也打造不出的最幸福的家庭。 秋禾在三个人中间总觉得别扭,他们会心一笑的时候,她听不懂。 他们回忆往事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共同的记忆。 她只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种负罪感,却不知道负罪感将要带她去向何方。 王子并没有放弃,他的电话又来了,接通后,公鸭嗓便如生锈水龙头里浆黄色的水一般灌进耳朵里。 “我结婚你妈说要出差去不了,你到时候就代替父母出席啊?你这么好的朋友,怎么能缺席我的幸福时刻呢?” “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啊,郑重点儿啊,把你那小男朋友也带上,给大家瞧瞧。” 秋禾一听就生气:“关你屁事儿呀,王子。” 电话那头,对面的贱人依旧乐呵呵的:“怎么?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呀,怕谁跟你抢呀。”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不会是你看上他了吧,要不要我告诉你未婚妻呀。” 王子清了清嗓,严肃了起来:“你妈最近要找领导签字,我帮了个忙,后天要请我吃饭呢,你看你这个八卦我是说还是不说呀,还有你给那个沈什么写了三年信,最后没考上像样大学的事儿。” “向大家报告一下,秋禾正在写情书。” 高二下课的时候,秋禾从英语课本里拿出了几张刚买的信纸。 信纸上是糖果屋的漫画,也是她渴望的自由自在青春靓丽可以支配自己生活的少男少女们。 那个时候,她坚定的相信,青春不是困在教室和试卷中。 青春要去旅行呀,要学习自己热爱的绘画,诗歌,文学,要和好朋友做一切冒险大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