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在五条悟耳边响起的,是从记忆中奔跑而来的喧嚣。
曾经被捅穿脖子时肌肉与神经断裂的声音。
曾经被刺穿脑子时血水不断涌动时咕噜咕噜的声音。
利刃撕裂他的胸膛,横陈的伤口切割此身,身后骤然而至的疼痛像火烧一样,尖锐又震耳欲聋,绞碎了他的心脏。
那些在十六岁的夏日中将死的哀鸣,无法从当时破口的喉咙声带中倾吐而出。
为她生起的悲伤是一种病态的情感。
他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但是,当黏稠的血模糊视线,夕阳在温热的地表上焚烧,他还是不想向死亡投降。
“我还没有死,织田娑由。”
最终,他只是近乎冷硬地吐出这句话。
就算当时被割开喉管,踢断肋骨,刺穿心肺。
“不想死。”他说。
“如果我死了,你就赢了。”
唯独,不想向她投降。
——如果他死了,就少一个人记得她。
不想向她缥缈虚浮的生命投降……
——如果他死了,她与世界的联系就会被切断。
也不想向她轻盈又无声的死亡投降……
——如果他死了……
她就真的没人拯救……
“所以……”
但是,回答他的是娑由带笑的声音:“你不向我求救吗?五条悟。”
他一愣。
娑由歪头,将手背到身后,面向他,那张称得上清纯昳丽的脸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我拥有能解开你封印的咒具哦,你不向我求救吗?”
他撇嘴,目光凌厉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给你产生了需要你救的印象了?”
“不是说,不想死吗?”
娑由笑道:“你不想拯救你的学生、你的咒术界,拯救更多人吗?”
对此,他翕合嘴角,好半天才傲倨地笑了。
“会赢的,娑由。”
他轻松地说。
“因为我是最强的。”
娑由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样的他,嘴上却仿佛嘲笑一般,带上了挖苦的笑意:“呀,好寂寞啊,五条悟,一个人,不会很寂寞吗?”
他神情不变,异常地平静。
情绪不再像过去那般,来得热烈而直白。
“不会哦。”他说。
“因为是成熟的大人了。”
“诶——”娑由轻轻拉长了声音。
“那你还喜欢我吗?”她笑着问:“已经过去十二年了不是吗?”
“啊……”他嘴角微动。
娑由微微眯眼,轻轻地笑:“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他毫不犹豫地笑道。
“真的?”娑由一愣,随即歪了歪头笑。
“真——的——”他一字一顿地咬字。
“骗人。”娑由弯着眼睛,企图拆穿他:“不是说是成熟的大人了吗?”
他一愣,随即也轻轻笑了:“成熟的大人就不能继续喜欢你吗?”
“五条悟你呀,对我的记忆停留在那个时候呢,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为了保护理子死掉的,多么英勇又无畏的形象呀!”她用一种称得上恶劣的笑容说:“你完全不知道我后面对他们、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诶。”
她抬起带有戒指的左手,直直指向他,言语近乎冷酷:“你现在为什么能见到我呢?五条悟,因为你的「世界」在自救罢了,基于我的死亡衍生出的世界,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被抹消掉,所以,理子他们,那些和我有关的人才会一个一个死掉,也许,将来总有一天就是你……就算如今我的存在被世界、被你忆起,他们也不会回来了……是我害你这么孤独的……我说过了,你当初就不该喜欢我的……”
眼前这个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没有能站在身边一起战斗的同伴,没有慵懒得能抱住人撒娇的充满阳光的清晨,没有能相约出去共度假期的兴致和计划,他如今的人生,只有无尽的繁忙和孤独。
对善意不寻根问底,对恶意习以为常,充满诅咒与无聊的日常包裹着此身,名为「五条悟」的人类孑然一人。
但是,对此,五条悟却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像一个合格的老师,伸出手来用力地揉乱了她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毫无阴霾,反倒亮晶晶的,说:“唉呀呀,这个时候就不要把你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啦!”
“你对我来说才没重要到能撼动我的世界呢!”他晃着手指,语气万分地随意且欠揍:“天内他们我不知道,但我原谅你了。”
娑由微微愣忡,在他的掌心下抬眼。
他继续说:“不管是你当时捅我的那一下,还有那件被弄坏的衬衫,我都原谅你了。”
“真的?”她眨着眼睛问。
“真的。”他笑着说。
青年线条分明的脸在视野中清晰可见,他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眼睫,如钻石的眼,还有此刻正在翕合微笑的嘴角:“老实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啦。”
他扬起一个近乎释怀且不甚在意的笑,神情上是一种轻飘飘的空白:“青春期的荷尔蒙早就褪去了,对你的情感,已经变得很渺小了,既不辉煌,也不壮烈。”
“但是,该怎么形容现在的你呢?”
他突然垂下眼,说。
“你就像一团骤然炸开的浓雾。”
从空白转而明艳。
清晰,鲜明,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