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夏低眉,肩头的温热似乎只是短暂地停留,而她又重新被寒意包裹。
离家,出走?
她轻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脑海里闪过那个女人狰狞疯狂地要拽着她同归于尽的表情。
“放心吧,不会了。”
她低着头,胡乱揉了揉眼睛,轻轻扶上高领毛衣,被领口遮挡住的伤痕还隐隐作痛。
她以为的家人,差点毁掉她的声带。
席夏咬着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忍住哽咽的声音:“我没有家,没地方可以出走了。”
贺霆云顿了顿,瞥了一眼即将驶入地下停车场的街道,很快降下挡板,对司机道:“不用开进去了,送她去宛北山庄。”
说完,他看向她。
“那边是全宛京每年最早能看到雪的地方,以后那里就是你家。”
席夏一愣。
眼睫上没擦掉的一滴眼泪就这样落在脸颊。
这样的话,她很多年前听过一回。
她一个人在吴镇长大,直到有一天,林江和他母亲将她接到家里,对她说:
——以后这就是你家,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后来,家人失联了。
家,也不在了。
恍神时,贺霆云已经下了车,信步往天河大厦走去。男人的步伐里是刻在骨子里的淡漠和高贵。
路过她那边的车门,他停下,随意地抬起手挥了挥,又转身步入风雪。
那随性的姿势和林江如出一辙。
就好像……看见了哥哥在和她挥别。
席夏眼眶一酸,推开车门,不管不顾地朝贺霆云跑了过去,险些被出停车场的车蹭到,不管不顾地抓上男人的大衣衣角。
“怎么了?”
贺霆云往人行道里退了两步,任由她抓着,声音却严肃起来:“多大人了,走路要看车。”
席夏抬眸,声音颤抖:“以后,是多久?”
男人蹙起眉,像是没懂她的问题。
“以后,那里就是你家。”
她仰着头,脖子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却无暇顾及,只是重复着他的话,手上攥得更紧:“以后,到什么时候?”
生她的人,想要她死。
养她的人们,都没有陪她走到“以后”的尽头。
她不敢再相信那样的承诺。
即使有林江的嘱托,贺霆云的住所也不会成为她的家。他也许有会自己的伴侣,那里不会一直是她的家。
而她,也不会再次拥有一个能够共享“以后”的家人。
贺霆云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他抬起手,放在她头顶,用手背替她挡去飞雪:“到你愿意离开的时候。”
席夏哽咽了一下:“如果你的另一半赶我走呢?”
“那种人目前不存在。”
贺霆云微愣,回答得干脆冷淡。
说话间,他始终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目光沉了沉,似乎明白了她的不安。
那只挡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你安心住着,我答应不会有任何伤害到你的言论出现。至于另一半,我会等你找到心仪对象,去组建自己家庭后,再计划这件事。
很难说当时是不是被冷风吹傻了脑子,席夏想了想,竟然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
“那,你能和我成为一家人吗?”
贺霆云平静而冷淡的表情在那一刻似乎有些裂开,眼瞳里是她看不明白的深邃无言。
“……你才大二,小小年纪,别想这些。”
“够的,合法婚龄。”她小声说,“我上学晚,你自己看。”
“我不看,等你毕业再说。”
“你现在就考虑,答应我或者拒绝我。”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别这么草率。”贺霆云想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没成功。
“这就是我的愿望,你说过要帮我实现的。”
她满是哭腔地攥着他,好像攥着林江即将远去的灵魂:“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家人……林江哥哥说话不算数,你也是吗?”
贺霆云沉默了。
许久,他擦掉她的眼泪,拉着她回车上,给司机放了假。
开车前,他手搭在方向盘上:“你是成年人,能独立做决定,别让自己后悔。”
“我不后悔。”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
不后悔。
席夏倏地从回忆中睁开眼,眼前是熟睡的贺霆云。
连日出差为他冷隽的脸庞上添了些许疲惫,眼袋处尽是浓浓的黑。他睡得很沉,手臂随性地搭在她的腰上。
指针已经指向数字十二。
1月15日,零点。
她一个人清醒地迎来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在这个风雪大作的夜晚。
三年前的她太脆弱,太单薄,无法接受林江亡故的消息,被无数次丢弃的恐惧缠绕,被失去兄长的孤独和不安笼罩,对“家”的意象生出了入魔的执念。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贺霆云,说了那样没头没脑的话。
万事尽在掌控的贺霆云,正儿八经地回应着她儿戏般的胡话,甚至踩着油门当天就陪她去了民政局。
没有爱,没有利益关系。
他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家后,冷淡又无奈地把自己那本证递给她:“现在你有家了,能安心了吗?”
贺霆云是那个寒冬里唯一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