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
在认识白姨和林江之前,七岁之前,席夏几乎是独自一个人长大的。孩童时代缺失的“上房揭瓦”“恃宠而骄”的经历,在贺霆云一声声无奈应和中,渐渐被补全。
哥哥从七岁疼她到十八岁。
贺霆云从她二十一岁年,竟意外弥补了她七岁之前缺失的宠爱。
日复一日的平静相处中,她终是沦陷在这一丝似有若无的特别纵容中。
心中生出了新的荆棘丛林,生出难以满足的渴求——
渴望那双冷澈的眼更久的注视。
渴望那宽阔的肩臂能为她舒展。
渴望那锋利的薄唇能多对她开合。
第二年,他们的关系有了质的突破。
从一次睡迷糊了的早晨开始,她困倦地攥住了他的手,肢体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开始习惯她有意无意地牵手。
开始在她赖着不起的时候,主动抱她进衣帽间,等她换好衣服一起去晨跑。
再后来,她生日那天,她大胆地抱住了递给她礼物的贺霆云,他下意识地皱眉。
她双臂锁在他的颈侧,不让他往后退,低头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隔着衬衫吻在心口。
“贺霆云,你不是我的家人吗?”
“我想要别的礼物。”
林江常夸她,小西瓜真乖。
他不知道,她对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很坏,坏到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哪里来得勇气能够逼得一个克己复礼的人节节退让。
那天,他再次被她逼到妥协了。
有力的臂弯小心托起她的膝窝,任由她环住他的脖子造作。
席夏眼中冒着火星,她欣喜地看着神明坠入她用心魔织成的罗网。
看他无波的眼中起狂澜。
看他不惹尘埃的冷白脸庞沾染俗世欲-念。
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抵足而眠,第一次灵魂的震颤……一切都是真实的。
欣喜和亲昵也是真实的。
可是,她到底没有办法一辈子用自己的双臂禁锢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是吗?
三年,从陌生到亲密,再从亲密到疏远,好像只是一念之间。
熟悉的香味从不知名处升起,幻化成黑色的藤蔓,将她深深缠绕,吞噬在地底。
席夏松开了发冷的双手,放任自己坠落——
天地倒转,太阳穴生疼。
溃散的意识渐渐回拢。
她艰难地爬起,眯起畏光的眼睛,透过一条缝隙打量着陌生的布景和墙壁,看到侧上方的吊瓶点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回想起昏倒之前,他在车里给她打了电话,后来……应该是贺霆云把她送来医院了。
他人呢?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还有那个小众品牌的香气。
席夏微愣。
这个味道竟然不是在梦里?
循香气转头,对上了一张保养极好、鱼尾纹细细淡淡的美丽脸庞。
贺霆云的母亲妆扮雍容地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您怎么来了?”
席夏极不情愿地太阳穴,坐正。
“不来怎么见得到你?”
贺夫人从桌上拿过她的检查报告,轻嗤:“平时不来家里走动就算了,还拦着不让我们见你。知道你们是夫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金屋藏娇呢。”
席夏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
她看上去很好说话,却从来不是任由别人磋磨揉捏的性子。
以前是爱屋及乌,才会容忍着他的长辈。
她为了他把自己的尖刺拔去,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也会被他刺向自己的软处。
“如果走动指的是专程跑去听您阴阳怪气——”
席夏停顿,小幅晃动自己扎着针的手:“我还不知道要折多少寿呢。”
除了小时候照顾她的保姆和白姨,她很少对所谓“长辈”打从心底里尊敬守礼。
谁叫她总是会遇见长辈身份欺负人的人?
贺夫人算一个。
想要毁掉她嗓子的血亲也算一个。
“终于不装了?”
贺夫人看着她,俯下身:“我早和你说过,别以为女人能够凭借着对男人的喜欢,就能包容一切。自欺欺人的状态,你能撑多久呢?”
近在咫尺的距离,香气愈发靠近。
席夏想起祝予凝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贺霆云身上的香味,其实更接近贺夫人身上的香。
“14号晚上,他去你那里了?”席夏怔了怔,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
贺夫人像是知道她在问什么,轻声笑了一下:“那天啊,一下飞机就回家了,还带着礼物,多巧呀,那天秦家的小女儿来家里做客,给我们各送了一瓶香水呢。”
席夏眼睫颤了颤。
两瓶,和祝予凝说的也对得上。
提前大半月准备的礼物,要怎么送出去,才能把香味沾染到自己领口上呢?
席夏想着,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贺夫人觑着席夏的表情,勾勒出淡淡的笑容:“以防你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原本是霆云他爸准备介绍给他相亲认识的。”
“——‘世家了解,门当户对,比某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要强太多了’,对吧?”
席夏径直打断,顺口接上她的话。
“怎么会不知道呢?您没说烦,我都听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