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想他这性子也好,正如纪悦妃所言,一个心思不重的人,只要那些身外的纷争不要落到他的头上,日后怎么也可以过得轻松愉快。想到这里,他愈加觉得纪悦妃做的是对的,竹湘日常在他身边耳提面命的话也很有道理。只是眼下皇帝的心思逐渐明朗,不知悦妃这么多年的努力可会白费?
今日是七月十二日,月未圆满,却银光万里,足够明亮,亮得宫室内的烛火也黯然无光。
皇帝在用晚膳时就说很疲倦,便与纪悦妃宽衣依榻早早歇下,可到现在也未曾入眠。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帝来回辗转几下,终于低声对纪悦妃说道:“这几日,朕被那些腐儒烦死了,一个接一个的奏章,好像朕现在不立太子,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过了半晌,又不满地道:“十年前朕受不了他们呱噪,更不想与他们纠缠,才立老二为太子。如今东宫缺位,他们可一刻也不得闲啊。赶明儿朕报病免朝几日,看他们怎么办。”他这话似在赌气,却也只会在纪悦妃面前如此不顾帝王颜面,会赌气、会发牢骚。
纪悦妃听着只一阵恍惚,不知如何搭话。
从前陈兆霖在她面前亦是随性而侃,大抵是她总是给人亲和感,日子久了便不再装模作样,好像可以什么话全能说到心里去似的。想想皇帝君临天下,多少人被他的威严镇慑住,只有她在他跟前从不露出半点胆怯,或者说从不在乎他皇帝的身份,便也没了想利用皇帝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才使得皇帝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
见纪悦妃还无声响,皇帝不由张大眼睛伏首凑上前察看她的脸。
纪悦妃眼睛一直睁着,借着明亮的月光,皇帝的一举一动尽在眼底,发现皇帝趋身上前,脸颊快要与她的鼻梁碰撞,这才道:“臣妾听着呢。”
听到她云淡风轻的话,皇帝心头微漾,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你知道朕在想什么?”
纪悦妃忽然感到头疼,又不能不搭话,只道:“陛下英明神武,决胜千里,臣妾只是一居于深宫的妇人,陛下的心思怎能猜透。”
她这话含有奉承和自谦,若是从其他妃嫔说出口就觉得做作、谄媚,从她口中吐出却让皇帝觉得舒服、自然。不待他说话,纪悦妃接着道:“陛下是想告诉臣妾,又打算立鉴儿为太子。”
“呵呵,朕的心思,云翦最清楚。”就喜欢她说清澈透底的话,皇帝笑了笑,“你还不愿意?”
纪悦妃点点头,“不愿意。”
皇帝也不意外,复又仰首平躺下去,“如今,朕将那些前朝遗留的阀门勋贵处置得差不多了,这既解了朕的心病,也为鉴儿日后铺好路,你只管放心便是。还有,朕这几日在考虑鉴儿的婚事,总要为他纳个让你满意的妃子。”
纪悦妃听了,只觉无话可说——一个君王爱她至此,已让她不知该怎样回应这份荣宠。皇帝难道真的不知道二十一年前她与陈兆霖曾见过最后一面……她不敢想下去,“鉴儿的婚事,臣妾是要自己做主的,陛下答应过臣妾,现在怎么又提出要为臣妾做主?”
她似在使气怪皇帝说话不算话,这也是其他妃子不敢做的。皇帝甚是喜爱看她现在的模样,“哧哧”地笑了,先前心里的一点不爽暂时也忘了,“好,好!朕不为你们母子做主。你说说看,你和鉴儿看重谁家的女孩儿?”
“臣妾若是看中,陛下不管是谁都答应?”
“答应。”皇帝仍是一脸的愉悦和包容。
纪悦妃心底一怔,说不上话来。许久,许久,只仰望帐顶失神。
“陛下,臣妾无德无能,您为何如此偏待臣妾?”忽然,她问——这是她第一次这样问,自己也觉得非常别扭,不由将身体侧到一边去。
皇帝被她的话问住了,也是没有哪位妃嫔敢这样问过他,且他都年过半旬,却在内心深处渴望这种平凡夫妻的温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抱住纪悦妃的肩膀,翁声翁气地回答:“朕喜欢你,从来没有理由。”
这话也尽够了。纪悦妃心底五味杂陈,潜藏在心底的矛盾和担忧交织难解,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的脸色这样难看?”皇帝将她身体掰正,又将她的头抬起,期待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纪悦妃双目不动,视线却看向别处,“陛下,鉴儿少谋略,不堪东宫大任。臣妾只想陛下日后将灵州赐予他,让他做个闲散的皇子就够了。”
皇帝眼底不由抹上一层阴鸷,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神色,想起殷雪寒遗留下的那封书信,那一字一句如此锥他的心,多年来不肯接受的事实,也希望是没有人再提起的往事,却被殷雪寒查出来。殷雪寒被他算计了,可他何尝不也被殷雪寒算计了,她死是死了,却留给他一个致命的悬疑,这爱恨情仇又是何时能结束啊。也只在那一霎那,又恢复如常,须臾,问:“除了那些理由,你还能告诉朕还有其他理由,使你这么多年反对朕立鉴儿为太子?”又补充道,“朕想听到最诚恳的理由。”
可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二十年前就心生疑虑,却固执着不愿去查问,是心里那种强烈的愿望在拒抗、在博弈。她进了宫,他又那样待她,她会喜欢他的,就算一开始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会喜欢上他的。如他喜欢她一样,这才是最好的感情,不是吗?可刚才为何却要还去要求她说真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