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见宣益公主,就和陈询告辞带着恽良踱步走到了晖园。
残阳如血,晚霞似火,沿途蔷薇枝茂密铺陈于道口,于碧绿的草坪相接弥散出清洌的叶香气,这热烈的晚景,增添了夏日的炎炎气息。到了宜阳宫正门附近,发现宫室门大开,不由脚步停滞。
此刻,掩映在树丛深处的宜阳宫一片静谧,两三盏白亮灯火从一室宫苑微微透出。虽说夏日时长,可夜色笼罩之际,墨色渐渐渲染开去,那些灯火登时明亮起来,照着空空的院落,仿佛千年万年的时辰都在这一瞬间流淌。
恽良知他心思,就当未见紧跟其后,现在发现他似有不肯立即离开的意思,便在一边轻声提醒:“殿下,您约了李垣戌时在楚王府共进晚膳,现在过了酉牌时分,咱们快些走吧,免得误了时辰。”
陈鉴却似未曾听见,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宫室,耳边呱噪着青蛙、蛐蛐儿之音,眼前只是一片迷茫,无端的思绪乱纷纷地充溢于脑,怎么也理不清,眼前弯弯曲曲碎青石板甬道映着微弱的月光,泛起淡漠不明的、凌离不堪的灰色。
眼前,他和她,只有几步之遥,彼此只要各自进几步就能触手可及,他却不能跨进去和她说上一句话,哪怕问声平安,也不能!
此去灵州,路途遥远,又是有了封地的人,以后若回京城非诏不得入,只怕今日这几步之遥、未曾相见的告别,却是他们此生最近距离的遇见。来日无法预测,也说不清来日会如何,人事的变数容不得他有太多的遐想,到底是准备着不再相见了。想到这里,突然涌上来的凄楚刺痛了他的心,却又不得不立即转身离开。
他正欲提脚迈步,忽然看到宜阳宫有移动的火光晃动,人声隐隐咿咿,忍不住停下脚步又抬眼朝里面望去。只见几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徐徐朝宜阳宫正门走来,两边几个侍女提着黄色灯笼,那灯光紧贴着地面,晕出一个个浑浊的光圈。
“公主,请慢走!”章青砚细微的声音传来,清淡悠扬,和从前一般悦耳动听。
陈鉴耳膜一滞,恍若在梦境。远远只见她呃穿着还如从前一般低调,挽着平常的螺丝髻,朦胧的面庞沉静如水,像一朵伫立在水中的莲花。
宣言公主转身边屈身行礼,盈盈笑道:“太子妃不必再送!宣益就此告辞!”
青砚伸出一只手臂,垂首做出送的姿势。
她们尽说着客套话,似乎从前未曾相濡以沫、亲近无比过,如他和她之间,只怕以后再见也是这般客套了吧。
她们一边悉悉碎语,一边领着各自的侍女朝宫门走来。陈鉴连忙带着恽良转身隐到墙角下的芭蕉树下,只见宣益公主出了宜阳宫,朝东宫正门方向走去了十来步,又等宜阳宫门被人关上后,他们才从芭蕉树下走出来也朝东宫正门方向行去。
待出了东宫正门,陈鉴这才让恽良赶上前去拦住宣益公主。
发现陈鉴站在离自己只有数尺之远的地方,已登上肩舆的宣益公主连忙下来迎上去。
“九哥!”她走到他身边,发现他面色憔悴,猜想刚才陈鉴可能远远看到了章青砚,才如此失魂落魄,忙嘱咐侍从撤掉肩舆,和他则共乘一辆马车从夹道出大元城朝皇城而去。
马车轮压着青石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西天边起先似血的晚霞,只余下一抹浑浊的红丝,溶在浅炭黑的云层里。暮色中的千鄣山脉,灰暗如黛样的壮丽,等到在经过皇城夹道,山巅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天地进入的黑夜时分。
宣益公主听闻皇帝的圣旨颁布后,陈鉴将离开京城,心里登时倍感孤独,于是在马车上便说出自己的不舍。陈鉴便劝她如果心情不好,可随他一起到灵州走走。
宣益公主笑道:“公主也要恪守宫规,我那京郊岚溪苑也需要常去住住。九哥你且去,若妹妹有一天实在无法在京城待下去,必定去灵州寻找九哥。”
陈鉴明白她的话意,就算有担忧也只好作罢,只拿好言又安慰一番。
宣益公主明白他此刻离开京城,是因章青砚嫁给了陈询,心灰意冷才有此举动,陈鉴独自苦闷还来劝慰她实属不易,她也不愿再叨扰他,当下收住悲容,装作很开心说过两日要为他设宴饯行。
到底各怀心思,他们没说上几句又开始缄默起来。直到出了大元城西门归恭门,宣益公主才舒了口气,细声问道:“九哥是来和太子辞行么?”
陈鉴点点头,不语。
宣益公主之前就有所猜想却不肯定,又问:“刚刚,九哥见到了青砚?”
陈鉴又无言着点点头,瞅着马车上的篾帘发愣。
宣益公主暗暗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却听陈鉴沉声问道:“你们现在见面,也都这样客气?”
“青砚说东宫将有侧妃,一些宫苑新进来许多宫女、内侍,他们是姜丽妃安排的,她对他们不熟悉,也不想被人说闲话,因此外场上需要注意仪行,所以才与我客套,但在私下里我和她还如从前一般亲密。”
陈鉴苦笑:“她的脾性还是改不了,从来不敢做出一点越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