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剪开,头发散在枕头,遮住眼睛,盖住了脸。
这种凌乱让他看起来更苍白羸弱。
我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拨开碎发,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好冰。
就在这触碰之间,我被这温度惊地发悸,不及多想,只感墙壁一晃,大脑失重,天花板上的灯泡刺了一下眼睛。
那过于快了,或许灯泡没有刺进去,不过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黑点,爬来爬去。
我感到脖子被摁在床板上,甚至力道向下压到我的锁骨,就好像要把我在床板上刻个印子出来。
我起先惊呼一声,但四肢被压制地死死的,连扑腾也做不到了。
窒息感和失禁感一齐涌进大脑。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要死了……要死了……
这样朦胧濒死的认识比溺入深海更恐怖。
就在眼睛翻地只剩眼白时,那力道缓缓松出一个可供人呼吸的机会。
之后越来越松,越来越松。
我的瞳孔渐能聚焦,好一阵儿了,能够胸腔起伏地去看那个凶手。
我张嘴一阵猛咳,那条小臂还横在我的脖子上,横在我的视线里。
“你,你……”你有病吧?!
阿七歪着脑袋,像一尊石狮子,轰地砸了下来,鼻梁磕到我的下巴上。
疼地我眼泪一下划了出来。
我有很多脏话想说,教养不许说,但在死亡九丈外徘徊一趟,我嘶哑着骂了出来,“伍六七,我艹你……”
骂人不骂爹妈,我推搡开他,脑子昏涨试了多次都站不起来,只能歪过头,颤巍巍举起手,攥了会儿劲儿,在他左脸上打了一巴掌。
那天晚上,我还是去找了医生,医生对这身伤没有一点惊讶,好像是认识中的常值似的,也没过多询问什么,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什么人找上门。
教人宽心不少。
??
阿七恢复地极快,第二天晚上就能到厨房颠勺了,我很诧异,然而日子一如既往地往下走,思想上竟也不知不觉接受了他病愈能力的这个超强bug。
从他手下劫后余生,我并没有太多生的喜悦,除了他不科学的愈合,只是非常好奇,他为什么突然攻击我?
那之后,我时时注意他。
可我还没有发现什么,入春后,大保退了这里的房,另在环岛路的567号租了一间阁楼。
搬家的时候我帮忙拿行李上去了一趟,房间有五十多平米,置了一张双人架子床,一个衣柜,煲牛杂汤的锅放在下楼的位置。
大保虽说是因为房租问题,但我觉着并不大可信。
且阿七一去,我心里就跟空了一样,有种渗着冰水的惧意。
自我成年以后,我从不愿意去觉得,谁在我的人生里会分外重要。云聚云散,既然没有什么能永远留的住,那么一开始,就不要投入过分多的情感。
但就是因为这样,我对阿弟的死才会尤其愧疚。为此远避到一个小岛。
我辞了工作,去到建材市场,做了一个贴瓷砖的师傅的帮工,跟了三个月,学到一点浅显手艺,挂上了徒弟的名号。
恰好岛西有个小区落成,一户接一户地装修,我跟着师傅天天出工,远去半个岛。
阿七是一个面呆心暖的人,他或许发觉了我对他离去的不自在,每天下午与我送饭。
我坐去小区公园的长椅吃,他拿着一把剪刀,就是那种岛上阿婆纳鞋底剪鞋样的铁质剪刀,抛来抛去玩,一边等我吃完好带回去饭盒。
我心里有一句“太危险”没说出口。
??
我是个有些自私的人,但同样的,我又担心自己的事会耽误了别人。
这大抵与我有一个强大而又脆弱的母亲有关,她既想要我表现出大度宽容,却又难给予我为此放弃某些东西的足够底气。
一天,我问阿七:“下午牛杂生意怎么样啊?”
“不错啦。”
“那你每天在这里等我会耽误一些生意吧?因为正好是饭点……”我说,“其实师傅管饭的。”
“啊?”他说,“那李怎么不早嗦哩,我每天坐公交车,要发四块钱,而且蚊子好咬喔。”
他脱掉一只鞋,左腿蹭右腿地挠,露在外面的小腿上好些个红红的蚊子包。
“好啦好啦”,我掏出兜里的青草膏,又摸到两颗水果糖一并给他,“岛上蚊子很厉害。涂涂就不痒了。所以呢,以后下午不用送饭,我和师傅一起吃,你也趁着饭点,多挣点生意。”
他点头,又抛了糖给我,说:“当我细孩啦,给李。”
第二天,他果真没有来送饭了。
可第三天,他又来了。
我原谅了他差点勒死我的事。
这之后的一年,我再没听说他有什么危险,或是受了什么伤,倒是有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他在一对新人结婚时,将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头发剪了。
我不大理解,问他,他说因为有人出了五百块钱请他做这事。
他当时已经转行做理发师了,我说你还接这业务吗?
他撇过脑袋,停下吸地咕噜咕噜响的可乐,很耿直地点头,“系啦。”
我问:“你还接什么业务?”
他呆看着我,不说话。
“是不是很缺钱?”
如果是与别人说话,这样问是绝对不可以的,但阿七不同,他并不会对一般人感到敏感冒犯的问题表现出同样的情绪。
他说他缺钱,但不会拿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