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府老爹一番,把知府大人骇得赶紧禁了自家丫头的足,这才清净下来。
刘安邦想到他要回京,心头涌上不舍别情。
他一介布衣,自恃清高,向来不屑与官宦子弟来往,却能和这二人相处甚欢。一个是因周锐性格直爽,古道热肠,待朋友尤为忠义。纵然偶尔骄奢淫逸、口无遮拦,你也不忍怪他——毕竟,正常人何必和二傻子计较呢?另一个,则是因谢晗心思玲珑,城府深沉,洞幽察微,尤擅谋算人心。倘或友人的边界是五分,他便纵容你在自己这五分地界里舒适打滚,不仅绝不越界,还会抱着剑替你守门。
这种人,若为敌,难免令人食不下咽,睡难安寝;但为友,便是如沐春风,心安神泰了。
谢晗父亲谢绥乃兵部尚书,母亲是江南望族苏氏嫡女,夫妻二人皆是文采斐然之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不知因何缘故,在诞下谢晗后,谢夫人坚决要与谢绥和离,谢绥大手一挥,签下和离书,放原配携幼子回归江南,再未续娶。此事一时震动京都,政敌讥讽其为“千古第一弃夫”,谢绥当晚便打上门,把人揍得半月下不来床,第二天一大早跑宫里乖乖请罪,连告御状的机会都不给。
谢晗打小展现出卓绝天资。雍朝彼时对考生户籍管理不甚严格,求学地与户籍地均可参加考试;若求学地与户籍地不一致,只允许到高一级省份应试。因谢晗户籍仍归京都,于是在十三岁入京参加院试,中了秀才。如无意外,明年秋闱中举板上钉钉。然而他志不在此,与周刘二人约定一起参加明年塞北春夏之交的征兵,策马扬鞭,驰骋疆场,为国尽忠。
此番入京,是因谢老夫人今岁被接到京城,老人家思孙心切,怕孙儿上战场后再难相见,便去信让谢晗入京待上小一年,共叙天伦。
生而为京都高门子弟,具绝伦之力,高世之智,出将入相无有不可。不像自己,文不成只能去就武;也不像周锐,往事不堪,只有远赴疆场,谋取功业。谢晗的选择,太多太多。
刘安邦替他盘算前程,俄而叹气:“二弟,若你欲科举入仕,定要提前知会愚兄。”
谢晗失笑:“大哥何出此言?戎马丹心,既是我心之所向,亦是你我兄弟之约。若我食言……”
周锐抢过话头:“那便割袍断义!”
“呸呸呸,你这憨子,浑说什么!”刘安邦不赞同地横他一眼。
周锐嘿嘿笑,忽然指着不远处田田荷叶,欢呼:“到了到了!”
三人玩闹到辰时,日头渐高,暑气蒸腾,便泊回岸边,等待爷孙俩。过一刻钟人便到了。只见小舟满载莲蓬,楼船银鱼乱蹦。愕然过后,众皆欢笑。
垂柳依依,白马银鞍,正沐浴湖风静等主人。待见到玄色身影后,撒欢刨土,昂然嘶鸣。
周锐和刘安邦各折柳一枝赠予谢晗。一番话别后,谢晗向周锐道:“三弟许久未回京都,可有托为兄代办之事?”
“并无。”周锐瞳孔划过一丝黯然,随即潇洒笑道。
他父母安康,兄长得力,唯一牵挂的少女则是他不能肖想之人,金尊玉贵,满京倾慕,轮不到他嘘寒问暖。
谢晗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他自幼远离京都,小时候便随舅父快意江湖,纵是短暂探望父亲,也是来去匆匆。他于京都,只是过客,从不熟稔。周锐当年为何远赴江南,他并不知晓,亦不愿深究;如今也只是尽心一问。若三弟需要,他必为其达成所愿;如若不提,那他稍加关注侯府便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哥,三弟,请回吧。”
大帽蔽骄阳,折柳别交领,流星飒沓,卷起一路香尘。
待人影隐没在柳绿花红中,周刘二人仍驻足凝望,恨不得伐尽碧树,斩尽娇花,再看友人一眼。
不过这种黯然销魂之别情,没过几天便被一则逸闻冲淡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