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戎河在外行兵打仗多年,少有人能与他如此亲近时候,被人猛地扑进怀中,男人微微蹙眉,随即不着痕迹的推开。
他端详着面前女子的容貌,试图从她面上窥探幼时的痕迹。
只是失败,眼前之人并未有姣好的容貌,也没有清泠的气度,面容苍白疲倦,只算是清秀,她年岁并不算大,只是眼角已生了细纹,手掌亦是粗糙。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妇人的模样。
沈戎河看着她,眼神复杂。
幼时的岑舒自然也是千娇百宠的,又因着是家中幺女,更是叫人宝贝的紧。
沈戎河依稀记得,岑舒小团子模样,瓷白玉嫩,娇俏可爱,眼前如此沧桑的女子实难叫人相信是同一人。
柳三娘被男人紧盯着,表情有些瑟缩,沈戎河似乎也察觉自己神态有些冷淡,随即道:“你唤我三哥哥,你说,你叫什么?”
女子好似也意识到方才的不妥,稍退两步,略带生疏的行礼。
“妾如今姓柳,单名一个棠字,”她抬首,两眼含泪:“从前也有一名字,名唤岑舒。”
说到此处,两行清泪流了两颊,柳三娘哽咽着道:“三哥哥,我是囡囡,我是岑舒啊——”
沈戎河嘴角抿起,微微阖上双眼,兀自平复心绪。
师娘出身西南,即便嫁入北地多年,也改不了许多家乡的叫法。
岑舒是家中幺女,便整日“囡囡”的唤着她,久而久之,家中男人哥哥们便也都这样叫她。
沈戎河哑声道:“当年事发突然,我甚至尚未出宫便直接被送去北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老师师母,还有你哥哥他们——”
柳棠坐在凳子上,好容易平静了些,提及这些往事,忍不住又是红了眼眶。
“抄家的旨意来的太快,那些所谓通敌书信方被找到,还未落日,禁军便围住了家中,大哥哥本想带头冲出去告御状,却险些被禁军刺死,那些人杀了府上所有的婢仆,只留我们一家性命,其中,其中便包括奶娘的女儿——”
柳棠浑身发寒,恍若又回到那个血色雪水融在一起的傍晚。
“母亲深知难逃此劫,求了奶娘,将她女儿的尸身换了我的衣裳,将我与奶娘塞进存放腌菜的地窖中埋起来,勉强留得这一条命。”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里逐渐带着些凄厉,更是掩不住的痛哭出声。
“我们在那里头躲了好些时日才敢出来,我才知,才知——那些禁军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死了个小女儿,这家人又岂能轻飘飘揭过?”
沈戎河皱起眉,紧握的手上几乎爆出青筋。
柳棠哭着望向他,扯起一抹苦不堪言的笑意:“是母亲,是她做出痛哭疯魔的样子,直直撞上那些人的刀柄,母女俩死在一处,那些人生怕家中父兄也如此不要命,他们没法交差,才算是罢休。”
这么多年,柳棠将这些事情死死放在心中,从不敢对人言。
奶娘无辜受难,为此痛失女儿,哭瞎了眼睛,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又是罪臣之后,生怕被人认出,每日活得是战战兢兢,不停地搬离住处,不敢与人深交,不敢与人多言谈。
何其苦哉!
听闻师母竟是死的如此壮烈,沈戎河一口气憋在心中,他睁开眼,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舒——”
柳棠看他语塞,擦去面上的泪,笑笑:“哥哥还是唤我三娘罢,从前那个名字太多纷扰,我如今已是柳三娘。”
沈戎河点点头,问她:“那你还是否记得那些书信是在哪找出来的,又是谁带头去搜查的?”
当年先是与北蛮战败,即刻便传出褚家叛国,那时褚后与沈戎河已被永晟帝软禁在宫中,对外头岑家一时知之甚少,这么些年也陆续查些线索。
只是一来当年褚岑两家没有什么人活下来,二来京中许多知情之人都是三缄其口,生怕惹事上身。
许多事情,也只有当面问一问岑舒了。
柳棠垂下眼眸,似乎是费力的回忆着:“我当时太年幼,许多事情上都模糊不堪,而且身处内宅,这些官场之事父亲也不常与我们说。”
看着沈戎河皱起的眉头,她神色有些慌乱,又道:“好像是从父亲的书房搜出来的,我听母亲提起过,至于是谁,我实在是不知。”
沈戎河以为她怕自己责怪她,安抚道:“无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随即屋内又陷入沉默。
柳棠手里头也捏着帕子,只是不似那些小姐主子的绢面丝帕,只是个寻常的麻布帕子,颜色比起身上褐色的衣料要浅上些罢了。
只是这样粗糙的布料的帕子叫她捏在手中,竟也不觉得剌手。
是了,她的手比起这些料子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棠悄悄抬起眼,欲言又止时又听见沈戎河低沉着声音响起。
“你说你跟奶娘在家中又藏了段时日,那时候有没有人再去已经被封了的宅院里?”
沈戎河眼神深沉,侧身对着柳棠,叫她看不清男人面上的表情。
柳棠迟疑道:“我不记得了,那几日我跟奶娘一直是靠地窖中的腌菜过活的,待再出来时已没有人了。”
听她这样说,沈戎河也沉默了,只叹岑舒当年实在是年幼,给不出什么线索来。
柳棠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哥哥,你要接我走吗?”
沈戎河摇摇头:“三娘,我如今归京来,是要查清当年的冤案的,你若在我身边实在惹人注意,起码现在我还不能接你走,你先安心在廖姑娘的茶坊住下,待回头事情告一段落,我接你和奶娘到庄子上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