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一眼乐师府的匾额,“静能生慧”,吐了一口气,道。
太子摆了摆手:“你去便是,我在这里看花。”
乐师府是很多老乐师一起居住的地方,他们大多都在宫里工作过。
皇宫乐师是一个很看中容貌的职位,不像医师,年限越长,经验越多,医术越高明,越吃香。
相反,乐师是越年轻貌美,越吃香。
乐谱上历朝历代的曲子左右就那么几首,就算再多,只要肯背,肯记,很快就到了头。
更何况,那些大官们喜欢听的曲子也不多,只要是乐师,那都会弹,久而久之,能操弦奏乐,成了最没有竞争力的技能。
乐师落在不懂音律的人手里,那简直连狗都不如,一到人老珠黄,恨不得弃之如敝履。
梅品崖的师父吕左就是这么被逐出宫门的,好在老皇帝念及先祖旧情,给了好多金子,容他们自建屋舍,纳入学徒。
吕左算得上是乐师府的创始人。
“师父。”
梅品崖一踏入吕左的殿门,走进大堂,就看见师父正坐在太师椅上,前倾着腰板,掯着剪刀,在修剪一枝搁在八仙桌白瓷瓶里的梅花。
剪口镶银的大剪刀轻轻碾过,咔咔几声,长得不如意的几小枝纷纷卸下,颠倒于桌案上。
闻声,吕左放下剪刀,道:“崖儿回来了?如此早。”
梅品崖径直跪下,给师父磕了三个头。
吕左稍惊,起身,走近,将身体单薄的少年捞了起来:“所谓何故?怎么突然行此大礼?是为师记错了,今日是新年么?那师父忘了包红包可好?”
“没有。”梅品崖注视着吕左,眼神中多是不舍:“师父,我答应了太子要随她入宫去。”
吕左一顿,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刻,问道:“何时?”
梅品崖:“今日。”
吕左:“此刻?”
梅品崖:“正是,师父。”
吕左:“是有东西没带么?还回来做甚?”
梅品崖手上的力道一紧,袖子被他拽得生疼:“回来和师父告别,恳求师父留一信物于我,为表思念,徒儿此去,不知何时能归。”
吕左轻轻一笑,粗糙苍老的大手用力地抚过梅品崖的头顶,道:“崖儿,你真是长大了,师父只是一无名小卒,两袖清风,无根无凭,只有一间广纳寒士的屋舍,又有何金贵于你做信物呢?………我问你,我曾教过你什么?”
梅品崖恭敬道:“琴,棋,书,画。”
吕左:“还有呢?”
梅品崖道:“为人处世的道理。”
吕左:“什么道理?”
梅品崖:“悟己,正心。”
吕左笑起来:“这不就是了,信物,轻若鸿毛,重比泰山,足矣。”
梅品崖终于点点头,作了一揖,道:“师父,我明白了。”
吕左搀起他:“明白就好,你且放心去,不必牵挂我,我活了六十有六,想见的人,想做的事,都做了大半,偶有遗憾,也只记得有过,内容早已忘却,活一天赚一天罢了。”
“我这么一个甘心做蒿草的老倌儿,没什么大的志气,有志气也没力气了,千万不要让我做了你的绊脚儿,要不然,我死也不安生。”
“师父!”梅品崖忙制止师父自咒。
吕左拍拍梅品崖的手背,接着道:“崖儿,乖徒儿,你就顺着你的心,往前走,大步向前走,师父就开心,就欣喜。”
“走吧,快走吧。”
吕左终于送别了梅品崖,他望着那两团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吐了一口气。
“唉。”
早些时日,萱华娘娘亲自派人来要名册,说要挑一个年龄和太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招进宫去,培养成太子的贴身侍从。
一位看起来毫无缚鸡之力的小乐师,几经秘密调/教,然后身怀绝技,辅佐太子,这是萱华娘娘信中说的。
乐师府里别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认识的,合适的人选,还真只有自己的徒儿。
但又不好私自替这个孩子做决定,他便一直压着,没有回信,正巧太子来夜都贺生,娘娘要他的徒弟弹琴作乐,吕左便把选择权交给了梅品崖,梅品崖想去他不阻拦,不想去他也不强逼。
殊途同归,梅品崖还是走上了进宫的道路。
吕左踱步回八仙桌,那枝横在白瓷瓶里的梅花裹着小朵儿,蜗居在枝头,孤独又勇敢。
山花烂漫如它,却还是躲不过困于庭园,到最后斩断手脚,放干血液,锁进冰凉刺骨的陶瓷、凉水之中。
未来会如何,吕左不敢想。
只求他不要遇人不淑。